18-第十八章 第三聲鐘響

 「除了我,你誰都殺得了。」

嵐極度焦躁地狂奔在長廊、樓梯間,身邊的貪食球隨著起伏砸在阻擋去路之物上。
除了他……還有誰!
他咬緊牙關低吼,腳步沒有遲緩地繼續邁出。
腦袋飛速閃過任何線索與可能、浮現所有人的臉龐與話語,憤怒包含著憎恨的腦袋,理出了疑惑。
——他之前所說的魁道爾是誰?
——父親藏匿過魁道爾,那麼誰與魁道爾有關?
——因為父親的舉動而捲入這一切的,還有誰?
——蘇妮、孤楓、暱,除了他們,還有誰在這裡?
——還有誰,是與魁道爾有關的?
紫色貓瞳倏地閃過銳利與殘暴,嵐狂吼而貪食球啃噬著一切。
與其思考這些沒有用的東西,還不如全部吃掉。
誰都不可能沒有關係。
不管是誰,全部吞噬掉就好了。


第二次的鐘響沒過多久,整城又再次震動,不一樣的是,這次震動變得愈加瘋狂與強烈。
失去生氣的落暮,所在之地變得一片腥紅,孤楓坐在其中,自責又失望地望著不存在的前方。
不知道震動第幾次,才把孤楓的思緒震回腦袋,他帶著不解與驚慌抬頭,尋找著越來越接近與瘋狂的撞擊來源。
飛舞於空中的白色燕尾蝶不受影響,繼續自在地拍翅飛舞。
倉惶地原地起身,劇烈的撞擊震動使孤楓站不穩腳步,而還沒思考清楚震動為何造成,當初貓餮雙子隨偽戎離去的走廊被撞了開來。
石塊與灰塵伴隨著煙幕飛出,裹著螢綠火焰的貪食球與藍色的貓餮帶著灰煙席捲而來。
眼前的嵐渾身爆發出憤恨,銳利貓瞳帶著殺戮望向一旁膽怯發顫的青年;嵐將身子微蹲,沒有任何遲疑地就朝著青年破風衝去。
襲來的攻擊近在眼前,孤楓驚叫地跌坐在地,懼怕地抬手想要擋住咬來的貪食球,卻見右手又變回了恐怖並帶著紅紋的手爪。
在孤楓愣住的那一剎那,貪食球咧開血盆大口咬住了他的右臂,沒有給他任何反應機會,一個緊咬撕扯將那手爪給撕下原本的身軀。
大量血液順著力量飛濺,灑出了頗具範圍的弧形血跡;貪食球啃噬吞咬著手臂,卡滋卡滋咬碎血肉與骨頭,吞下後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斷臂不斷出血,孤楓還沒來得及感到痛楚,嵐便踩過落暮的身軀出現在眼前,高舉的利爪即將揮下,眼瞳的銳利似是要把空氣劃開——
猛力揮下的爪子被竄起的藤蔓阻擋,嵐眼裡閃過一絲錯愕,往後一躍拉開距離的同時,大量藤蔓從孤楓後方捲起。

「雖然說你誰都殺得了,但我要你殺的不是他啊。」

藤蔓猛力地朝向退到後方的貓餮刺去,嵐憤恨地閃到側邊,低吼著瞪視孤楓,貪食球在空中跟隨,順著主人對青年身旁的藤蔓齜牙咧嘴。
早已知道沒有勝算,嵐嘖了聲甩頭將身後的牆面用貪食球砸開,石塊崩裂碎石紛飛。
嵐怒吼著跳入牆的另一邊時,瞬間回頭用充滿憎恨的銳利貓瞳怒瞪失去手臂的青年。
他的聲音迴盪著,漸漸消失於空氣中。
逐漸遠去的撞擊震動,提醒著這一切都是現實。
愣在原地的孤楓捂著湧出血液的斷臂,驚魂未定得雙腿發軟,疼痛從傷口傳來侵蝕腦袋。
「嗚呃……啊啊啊……」痛楚擠出牙縫,他痛苦地縮起身子,湧出的血與地上冰冷的血跡融合,因害怕又或者是太過於疼痛而落下的淚水,滴在被血染了色的褲子上。
為什麼我要承受這些……
孤楓顫抖著左手想要撕下衣擺來包紮,卻嘗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他瞥到落暮的裙擺,腦袋停格一頓,抖著唇呢喃著對不起,伸腳踩住女孩的大腿,左手從另一邊施力,茲啦地扯下一塊長條布面。
持續喃喃著對不起,孤楓抹了把淚水,咬住布條的一邊,用發顫的左手把布纏繞上斷臂,襲痛楚與懼怕讓他緊咬著布條抽泣。
為什麼會發生這些……
我不想要這樣啊……


頭頂的劇烈撞擊愈來愈強烈逼近,暱緩慢地抬頭,站在昏暗的一處走廊望著從天花板落下的塵埃。
似是染著墨藍色的走廊,一旁有著規律排列的鐵門,有些開著有些鎖起,而走廊底部飄著散發螢光的小點,隨著空氣飄蕩,忽明忽暗。
究竟是要出去,還是待在原地?
暱四下張望,最後朝著打開的一扇門走去。
鐘已經敲響了兩次,傳來的不是希望而是悲哀。
要待在這裡嗎?即使出去了也沒有人在等待,走出這座城又或者是待在這座城,差別好像都不大。
撞擊愈來愈瘋狂,暱走進鐵門內的房間,掃了一圈沒甚麼東西的內部後,靠到門邊抬頭觀察。
走廊的天花板裂了好幾條的縫隙,且跟著撞擊的頻率愈來愈大、愈來愈深,落下的不只是塵埃與碎石,略大的石塊也砸落在地,而上層似乎傳出憤恨的怒嚎——
貪食球撞了出來,大塊的石板順著衝擊砸撞地面,揚起大片的煙幕,藍色的貓餮從上而下落在地面,散發著憤怒讓貪食球不斷破壞啃噬所在之處。
——是嵐,夜呢?
房間一角與牆面被貪食球砸出空洞,暱安靜地揮掉飄動的塵埃,透過門與牆的縫隙打量開始往前奔跑並砸爛一切的憤怒貓餮,而牠的雙胞胎哥哥沒有在視線內。
默默地思考著,腦袋平淡地冒出事實。
——大概死了吧。
夜死了,嵐便失控暴怒了。


劇烈撞擊使得人都站不住腳,格蘭亞跌坐在地,害怕地抬頭望著傳來撞擊的上方。
已經過去兩個小時了,鐘聲在剛剛又敲響了,為什麼時間過這麼快!
唇在發抖,格蘭亞想去找蘇妮,卻又不敢進去未知的門內。
蘇妮…蘇妮!喚著少女的名字,格蘭亞手腳並用地爬起,膽怯並緩慢接近門邊。妳在哪裡啊…快點出來好不好…
門內漆黑一片看不到人影,趴在門上半晌,格蘭亞開始猶豫該不該進去找人時,蘇妮走了出來。
從黑暗之中踏出,她維持著了無生氣的模樣,在格蘭亞面前站定,垂下的手拎著一個像是破布偶般的軀體。
嬌小約五、六歲的軀體,被髒污與血垢包裹著,而染了灰的粉色頭髮在腦後紮成了包包頭,有些雜亂。
甚麼…?腦袋有些嚇僵,格蘭亞下意識地退了半步,恐懼著少女手上的小女孩軀體。「蘇妮……」他終於發出聲音,手指在顫抖地指向少女手上的女孩。
「那是……甚麼?」
問出了疑惑,但卻不想知道真相,他一頓一頓地看著少女踏了過來,她淡然的眼瞳看不出計畫,只見少女將女孩舉起,在他恐懼的視線中將女孩塞進他的懷裡。
順勢低頭下意識地環抱住那具身軀,眼見懷中冰冷女孩胸口上的致命刀傷,在痛苦的回憶中竄出,佔據了整個腦海。

剛跑出門外的妹妹,驚慌地喊著哥哥,卻被一隻手扯了回去,掐住咽喉,另一隻手反握著刀子刺進她的胸口,她瞬間安靜了。

世界都安靜了,就像現在一樣,除了持續的劇烈撞擊。
蘇妮在把女孩塞進格蘭亞懷裡後,不受控的身體終於把主掌權交回自己手上。
她不可置信又害怕地望著青年懷裡的那具嬌小身軀,那是她從一堆破敗又凌亂的倉儲物中翻出,見到軀體的第一眼,蘇妮才感受到自己竟然與女孩如此相像。
難怪格蘭亞總是……
眼前的青年遲疑了半拍,隨後焦急裡伴著懼怕,喃喃著女孩的名字。
「莉蕪…莉蕪……?」
為什麼莉蕪會在這裡?都過了這麼久了……為什麼……還沒腐爛?
懷中的女孩是如此冰冷,乾凅的血跡像是從那時就沒有洗去,保留至今。
整身的肌肉都在發顫,格蘭亞遲鈍地將女孩半舉於胸前,瞪大的藍瞳充滿畏懼,轉向了站在女孩後方的蘇妮。
「蘇妮……」青年的聲音弱小卻又讓蘇妮聽得一清二楚,「…為什麼……莉蕪會…在這裡…?」
不是已經該化為塵土了嗎?為什麼…為什麼……
——是因為我當時沒有保護好她嗎?
腦袋裡倏地竄出這句問話,靜默的一切像是等待自己的回答。
持續空白的腦袋無法思考,格蘭亞愣愣地直視著蘇妮,半張的嘴道不出半句話。
「格蘭亞…」蘇妮遲疑地踏出腳步,想要讓格蘭亞放開那具軀體,手卻停在半空沒了動作。

那可是我特地挖出來的啊,不要破壞他們的重逢啊。

那個人的聲音從腦海竄出,蘇妮佇立在原地,不敢移動半分。
所以……那是,格蘭亞的妹妹……的屍體?
那是……跟偽戎一樣的屍體嗎?
蘇妮猛地瞪大雙眼,緊盯著青年懷中的弱小身軀。
——她會動嗎!?
直覺不妙,蘇妮倏地伸出手想將女孩扯離青年,卻被突如其來的劇烈撞擊震得失去重心,跌在地上。
而格蘭亞也被撞擊震得站不穩,懷中的女孩沒有抱好,落在了地上。
「碰——!」
劇烈悶聲從牆的另一邊傳出,伴隨著大大小小石塊砸落地面的聲音。
格蘭亞似乎對一切充耳不聞,只是膽怯擔心地望著癱在地上的莉蕪,伸出擁抱的雙手卻在發顫,發白的唇依舊呢喃著她的名字以及道歉。
對不起,到現在開始沒有好好保護妳……對不起,接下來我會保護妳的……對不起……
眼前的青年就要將冰冷身軀抱在懷裡,少女遲鈍許久,勇氣不知道從哪裡湧上,促使她倏地一猛力,將那具軀體扯離似乎神智不清的青年。
而嬌小冰冷的身軀離開格蘭亞時,大量細小的藤蔓從身體裡穿出,眼、口、鼻、皮膚下,從身軀的任何地方竄出,迅雷不及掩耳地襲捲青年的手腳。
曾經的妹妹現在已不只是屍體,而是藏著數多藤蔓的容器。
眼前的景象對格蘭亞來說過於衝擊,被藤蔓纏繞的他沒有一點掙扎,只是維持著雙手伸出的姿勢,望著莉蕪。
莉蕪…?我不會怪妳的,是我沒有盡責……是我沒有第一時間去保護妳……是我太膽小了,害怕事情的發生,卻因為自己的猶豫而導致這樣的現實。

——即使被妳殺了,我也覺得值得。

「碰——」巨大悶聲在眼前響起,蘇妮揮舞著大鎚臉上充滿悲痛,把藏著藤蔓容器的莉蕪擊飛,承受不住撞擊的肉體破裂四散,肉塊與骨頭飛灑在不遠處的地面上。
「醒醒吧……」丟下大鎚,蘇妮跪倒在格蘭亞面前,伸手拔下纏繞於他身上的藤蔓丟在一旁,「她已經不是莉蕪了……」聲音帶著嗚咽,蘇妮眼眶開始模糊,格蘭亞佇立在原地似乎連眼都沒有眨,只感覺得到他開始陷入崩潰,漸漸張大的嘴似是要吶喊,卻喊不出來。
藤蔓拔到只剩下右腳踝上、從地上鑽出的那些,但蘇妮怎麼使勁也拔不下來,咬牙用指甲摳挖藤蔓與踝的空隙,希望能扯鬆藤蔓,讓格蘭亞離開。

讓我們離開。

「——」格蘭亞終於喊出了聲音,他的悲哀在撕裂,雙手撐在地上想要爬到破碎的莉蕪旁,卻因為腳踝上的束縛無法移動;他原本湛藍的眼瞳瞪得老大、變得渾濁,伸手推著一旁的少女想讓自己移動半分,腳踝被扯到滲了血,染上了白靴;他的視線離不開破碎的她,豆大的淚滴在地上,伴隨著一聲接一聲的痛苦呼喚。
用力地聲嘶力竭。
格蘭亞嘶啞著哭喊,痛徹心扉的破碎聲音迴盪在此處,呼喚著妹妹與哭喊控訴自己的罪過;蘇妮跪在他跟前聽得全身戰慄,眼淚也跟著他落下,手環抱住他顫抖的肩膀,阻止已經崩潰的青年往前。
「不要再過去了……不是你的錯啊……」蘇妮輕聲哭喊著,只希望他能夠停下。
錯的是……導致這一切的人啊。


撞擊依舊持續著。
圓形的大型空間內,有著四個入口。
裡面有兩三隻白色蝴蝶貼牆飛舞著。
鐘刻從其中一道門口走出,豁然開朗的視野讓他站在原地抬頭打量。
這裡的天花板很高,上方明亮,但因為撞擊而有些塵埃、碎石落下,不過這整個空間內空無一物。
剛剛的劇烈撞擊,是在上一層嗎?到底發生了甚麼事?那個造成撞擊的東西,會下來嗎?
皺眉著踏入此處,鐘刻邊走向前邊打量其他三道門,不知道會通往哪裡,也不知道會不會是死路。
揮掉眼前的塵埃,天花板開始出現裂縫,裂縫隨著撞擊愈來愈大,落下的石子也越來越多。
矮身閃躲落下的石子,鐘刻將雙劍抽出,護在身前保持戒備,一邊退到了牆邊,警戒著將要發生的衝擊。
不明白衝擊的原因,也不明白衝擊為何會持續,難道是有誰在破壞這裡?
腦袋竄出問題而天花板被撞得崩裂,劇烈地衝擊使得鐘刻站不住腳,往後靠在了牆上以穩住身體不至於跌在地。
石板噴飛撞在地上裂成無數石塊,隨之而來的是冒著螢綠火焰的貪食球,張口吞噬飛落的石塊從上層捲著煙幕竄到現在的空間,一抹身影飛越在貪食球間,他散發的憤恨怒意連尚未靠近的鐘刻都感覺到了。
冰藍色的貓餮甩著尾巴落在地,抬頭的瞬間紫色銳利貓瞳瞪視牆邊的黑髮青年,接著瞇起眼。
「…你也在這裡?」沙啞而低沉的聲音帶著怒意,尾巴在身後快速甩動,貪食球們也都向著鐘刻咧開嘴。
為什麼他會在這裡?他跟誰有關?與魁道爾嗎?
嵐站直了身體,他的臉上沒有情緒起伏,「……鐘刻,你是魁道爾的骨肉。」嵐再次瞇起了眼,想起了偽戎那時所說的話語。
「……」鐘刻聞言握緊了手中的劍,戒備著接下來的攻擊,「…怎麼?」我確實是他的兒子。
嵐的貓瞳銳利地像針一般,他沉聲說道:「我痛恨他。」
因為他的關係,導致索裁規劃著計畫;不管是蘇妮還是孤楓,我們都失去太多了,我的族人們都死了,夜也死了;魁道爾,追根究底是他導致了這一切,是他造成了這些,我不認識他,但我痛恨他。
「我想殺了他。」
嵐的聲音不大,卻充滿怒意與壓抑迴盪在空間裡。
「也要殺了你。」
不管是誰,我都要殺了、全部都吞噬掉。
無論是誰,都沒有反抗的餘地。
除了那個索裁。
嘖。
前方的突然貓餮狂吼著壓低身體,後腳一踏地像個飛彈般衝來,貪食球帶著弧度張開大口撞向還沒反應過來的黑髮青年。
下意識地快速閃開貪食球的大口,牽扯到未完全癒合的腹部,鐘刻吃痛地嘖聲,順勢滾在地上接著半跪而起,橫起一把劍舉在胸前,抵擋撕咬而來的貪食球。
貪食球巨大的牙齒直接咬上劍身,巨大的衝擊使得鐘刻向後退了半步,而衝擊力道還沒消散,貪食球下顎用力一咬,劍就在鐘刻眼前被咬成了碎片。
喀嚓喀嚓地嚼著鐵製碎片,貪食球露出滿足的笑容,咧開嘴笑了下隨後向後飛了開來,忽然開闊的視野被後方的衝來嵐填滿,銳利的殺氣與盛怒的咆哮,隨著尖利的爪子破風襲來——
嵐被貫穿了。
被數十條的巨大藤蔓貫穿了。
溫熱的血濺在臉上,嵐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痛苦而扭曲的臉定格在眼前,原本飛在空中的貪食球也都被藤蔓纏捲擠壓,彷彿下一秒就要受不住壓力而爆開。
一切彷彿靜止,時間好像走過好久,直到藤蔓帶著那具身軀甩動,先是往上接著猛力砸向地板,劇烈的聲響與血液飛濺在一起,同時間響起的,還有第三次的鐘響。
低沉的鐘聲響盪在城裡,緩慢地敲了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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