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關係

 多希拉1757年。
佈滿雲的夜空擋著明亮月光的照射,底下的森林黑漆漆一片,看不清面容。
一抹橘色的人影晃在夜晚的溪邊,他橘色的頭髮在微風吹拂下,輕柔飄動;身後的兩三隻燕尾蝶也隨風飛舞。
垂在身側的手裡抓了個玻璃瓶,瓶裡是渾濁的紫色不明液體,還帶了點墨綠;他緩慢地抬手將瓶子平舉於前方,對著不明朗的月亮晃了晃,勾起笑,拔開軟木塞,將裡面的液體倒入溪中,並蹲下身,用溪水清洗殘留於瓶內的液體。
瓶子洗乾淨了,他讓它漂浮於水面,順著溪流遠去。
站起身斗篷蓋住雙手,他側頭望著玻璃瓶離開的方向,詭笑著踏車出步伐,沿著溪邊走下去。

在溪流附近、利用樹叢和坑洞做成的貓餮部落,中央是一片平地,一口盛著食物的鍋子擺放在平地中間。
站在部落外邊望著裡面,無論是誰都倒在地上,跟著倒在地面的還有用來承裝食物的器具,而食物灑了滿地,就像原本捧著它們的貓餮一樣。
偽戎帶著燕尾蝶踏入失去原本生氣的部落裡,越過那些趴倒在地的貓餮,四處張望尋找目標——貓餮雙子,夜與嵐。
越過了大半的部落,雲朵似乎離開了月亮,現場不再昏暗,視線開始清晰。
偽戎在一處的樹叢邊發現夜與嵐,而一名冰色長髮的貓餮男子,雙手抱著孩子與牠們倒在一起,盛著食物的碗摔在一旁。
輕輕地哼了聲,偽戎拉開男子的手,將雙胞胎拉開父親的懷裡,一隻扛上肩,另外一隻抱在腋下;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貓餮男子,冰冷地道:「你也怨不了誰,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空。」
如果你當初沒有讓那個殺人犯魁道爾躲藏於這裡,如果你當初拒絕了魁道爾,你也不會有今天這樣的下場……
你們都不會有今天,而是另外美好的明天。
不再注視著空,偽戎調整了扛著雙胞胎的姿勢,便向著另一邊離開。
燕尾蝶輕柔地飛舞,穿過樹叢越過枝椏,倏地在一個偌大的山洞停下,似是望著裡面一般,在山洞前原地拍翅。
偽戎停在前方不遠處,側頭回望燕尾蝶停下的地方,頓了下說道,「我還以為貓餮料理食物不用工具呢。」他勾著笑,回身走進山洞裡。
山洞裡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燕尾蝶在四處飛舞,似是帶著一縷紅光,偽戎站在山洞之中,用空著的手摸索身旁。
「你們除了火還會……」手指觸到木頭的把柄,接著隨把柄一路向下,碰觸到的是冰冷且光滑的表面,「用刀啊。」
不是用撕裂來分食,而是用刀來切分成等量、或者是較為小塊的食材嗎。
「挺意外的呢,還以為貓餮只會不管不顧的吞食呢。」偽戎輕笑,拍了拍刀柄後回頭出了山洞,隨後在離部落稍微遠一點、高一點的地方放下貓餮雙子。
先是從後方的腰包拿出努勒石製成的手銬——這種石頭能夠封印非人的能力,將雙子都銬上後,再從包裡拿出小巧的玻璃瓶,透明無色的液體在瓶中晃啊晃。
「你們還不能死啊。」這麼說道的同時,偽戎扳開夜的嘴巴,讓半瓶的解毒液流入牠的喉嚨,剩下的另一半餵給嵐,「以後有的是機會讓你們享受。」
甩了甩空瓶,反手丟入了身後的草叢,偽戎站起來拍拍褲子屁股,抬頭望向又被雲遮擋的夜空,「離牠們醒來還有點時間呢……」

偽戎站在部落的邊緣,手裡握著剛從疑似廚房的山洞裡拿出的細長方型扁刀,約大腿長度。
他抬腳踏入寂靜的部落裡,站在第一隻貓餮前,頓了半晌,似在猶豫遲疑,或者是讓牠們呼吸最後一口氣;他蹲了下來,一手壓住貓餮頭部,一手舉高扁刀,詭異的笑容咧到了耳邊。
「都死了,我就不會那麼難辦了。」


現在,低沉的滴答聲還在持續著,迴盪在黑暗裡。
白色的燕尾蝶拍翅飛在四周,索裁緩步地行走於陰暗殘破的甬道裡。
他輕聲地哼哼著,直視前方的龍瞳看著並不存在於眼前的景象。
第三聲鐘聲已經敲響了,最大的威脅——貓餮,已經清除了,剩下來的都是不足以構成傷害的人類。
不用特意去關注或帶領他們,只要慢慢折磨他們到最後,讓他們享受痛苦與哀嚎的過程……不過,要是能擦出更多的憤恨火花那就更棒了。畢竟這裡,很無聊啊。
索裁邊想著勾起笑,已經走至甬道盡頭,他抬手覆上盡頭的鐵門,轉開鎖上的門把,將門往外推開。
你們,來帶給我樂趣吧。


『嘎嘰——』
刺耳的開門聲從另一個房間傳來。
暱側過頭,望出房間看著走廊,思考後方的房間是關閉還是開啟;他無聲地摸到門邊,靠在牆上打量走廊,發現疑似傳出聲音的房間,沒有關上門。當初沒有進去那間房查看,現在那裡面跑出甚麼東西了嗎?
側耳傾聽,那人細微的步伐緩慢且穩當地踏在地上,踩過廢紙踢開碎石,推開了後方房間的鐵門。
暱下意識地往後躲,明明不知道那是甚麼,卻直覺地該躲藏起來;像是偷窺一般,暱瞇著眼透過門縫觀察那一點點的視野,雖然「他」還沒出現於視線內,但那從沒掉過節拍的腳步聲,平穩地傳到耳裡。
一抹微小的白色從門縫前閃過,意料之外的物體讓暱不著痕跡地往後閃了下,遲疑了半秒想再靠近門縫,卻聽到「他」疑惑地嗯了聲,隨後他跨開大步,幾步就來到了暱的門前。
暱輕聲地退後著,退到了桌子後,稍微壓低的身體,做好了防衛準備。
燕尾蝶輕柔地竄了進來,在前方盤旋飛舞,似是還帶著一絲紅光。
才剛疑惑那隻蝴蝶為什麼帶著紅光,門卻被推開了,平靜的話語也跟著響起。
「原來你在這裡啊,暱。」索裁輕笑,身邊的數隻燕尾蝶也跟著主人飛了進來,「忘記監視你了呢,是不是該慶幸呢?」索裁側身靠到桌上,輕鬆地像是一點敵意都沒有。
「……」暱抿著唇沒有回話,只是再退了幾步。
玩笑地望著青年,索裁淺笑自顧自道:「也不期待你會說話,你就安靜聽我說吧,反正我現在也很無聊。」燕尾蝶隨著話語翩飛至暱的身旁,索裁墨綠的龍瞳沒有離開過青年身上。
「現在這座城裡,都是你認識的人。」索裁的聲音緩慢而平淡,「夜、嵐、蘇妮、鐘刻、格蘭亞,還有孤楓,你的弟弟。」
「在這前面三聲鐘響,雙子已經被我處理掉了,孤楓在這之中被嵐吃了一隻手臂,到現在還沒死呢。」
打量著暱沒有起伏的臉,索裁輕聲哼笑,「對,他跟你一樣來到了這裡,只是我都沒有要讓你們碰面而已。」他頓了頓,勾起笑,「對人類來說,過了這麼久還會記得當初的兄弟情嗎?你還認識他嗎?也許他早就對你沒印象了呢。」
「不過這也不是我的目的,」他的聲音隨著滴答聲迴盪,「我是要你們對外面的世界有所嚮往和留念,這樣我將你們帶回來之後,求生才會變得強烈、才會對造成一切的元兇感到憤恨。」索裁移開視線,望著前方的灰牆笑得嘲諷,「但是你似乎沒有留念或憎恨呢,暱。」
「因為摩娜早就不在了是嗎?」
蝴蝶輕輕地停在暱的肩上,翅膀一開一闔,索裁側頭欣賞青年似是凝結的驚訝,有些滿意,「摩娜不是我弄死的唷,應該說,她的死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原本以為她至少活得到你離開薩米摩,沒想到比預計的還要早啊。」輕嘆了口氣,似是失望,「這樣你就一點樂趣也沒有了,如果摩娜還活著,你大概會比較積極地掙脫這裡吧。」
索裁站起身,拍拍桌子,背對著暱,「除了你,大家都在想辦法掙脫呢。」
他瞇起龍瞳,望著不存在於前方的景象,「孤楓拖著一攤血期望著能夠出去;蘇妮拉著格蘭亞希望悲劇不要發生,但格蘭亞似乎已經失去活下去的意志了;鐘刻尋找著線索讓他能夠手刃罪魁禍首。」
輕笑的聲音悶在喉嚨,索裁抬起手揮了揮,「第四聲鐘就要響起了,而這次沒有人會死亡。」
白色的燕尾蝶拍翅飛起,離開暱回到索裁身邊,「讓你們再多苟活一段時間,」索裁緩步踏出,穿過門而聲音不大地迴響在這個空間,「因為剩下的你們啊,對我一點威脅都沒有。」
螻蟻般地人類啊。
隨時都可以殺了你們。
隨時都能讓你們感到生不如死的痛苦。


「接下來我會保護妳的……一定會的……。」
好不容易離開那有著六扇大鐵門的壓迫空間,格蘭亞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蘇妮拖著腳步蹣跚的格蘭亞,快步走在陰暗長廊不敢停下,而燕尾蝶輕飛在後方不遠處。
一定要出去……格蘭亞已經崩潰了,不能再繼續待在這裡;剩下的時間雖然感覺充裕,但已經所剩不多了……只要我們在典羯亞古城內,就不是索裁的對手,絕對贏不了……
他的計劃千方百計地想讓我們受到折磨,對於格蘭亞,索裁他已經成功了。
雖然不明白『莉蕪』與格蘭亞的相處模式,但從種種舉動與歉意,格蘭亞是非常疼愛妹妹的,而他在最後沒有第一時間去保護莉蕪,造成了她的死亡,讓格蘭亞感到沉重的悔意與莫大的自責。
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要是他沒有猶豫、立刻去保護莉蕪,那麼之後的事情可能都會完全不一樣。
蘇妮咬緊唇,看著不熟悉的長廊感到絕望。古城很大,而自己沒去過的地方簡直多到不可數,到處亂竄可能會導致時間無謂的流逝。
停了下來,格蘭亞撞上蘇妮的背,遲鈍了幾秒才輕聲問沒事吧?蘇妮搖搖頭,回望了過來的方向,垂下眼簾思考時,看到了青年之前被勒藤蔓勒到滲血的右腳踝。
青年一跛地站著望向蘇妮的頭頂,迷離的眼瞳裡有著詢問。
「……先坐下來一下。」頓了半晌,蘇妮扶著格蘭亞靠牆緩慢坐下,小心翼翼地將殘破的右靴脫下,手指輕壓端看腳踝的狀況,而那幾乎破到能見肉的傷口卻讓蘇妮倒抽了口氣。
原以為只是因藤蔓緊勒而造成的出血與勒傷口,仔細觀察後才發現非如此;踝上有著數顆大小不一的孔洞,全都滲著絲絲血液,蘇妮猜測應該是當時腳踝被纏上時,藤蔓鑽進靴子刺進皮膚,並在肉裡穿梭……
…有夠噁心,不知道還有沒有藤蔓留在裡面……
蘇妮輕翻開皮與肉,腥紅血液沾染上手,而格蘭亞一聲哼都沒有吭,只是靜靜看著蘇妮動作。
「…格蘭亞,你不痛嗎?」過了好半晌,蘇妮放開他的腳踝才想起疼痛問題,抬起頭關心格蘭亞,只見青年疲憊地微笑,眼底裡看不清神情。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腳踝,臉頰靠在了膝上,輕聲道:「比起莉蕪,這又算甚麼呢?」話語中的悲傷輕訴而出,摩挲著腳踝的手放了開,撫上了少女擔心的臉龐。
「不要擔心,我會保護妳的。」
我不會讓妳在我眼前消失的。
思緒混亂的蘇妮抿唇,拿開了青年的手,「…我不是莉蕪啊……」
「可是妳在我眼前啊。」青年疲累地笑笑,雙手撐地將身軀撐起,站好後伸手將跪在地上的少女拉起。
「走吧,離開這裡吧。」


快步的腳踏聲不間斷地迴盪在燈火通明的略寬走廊裡,兩旁每隔幾公尺有一扇門,都是厚重的鐵門,不透一絲風氣。
一名黑髮青年眉頭深深皺起,臉頰上是被抹開的血漬,一手握著剩餘的劍,緊握的拳頭隨著腳步擺盪。
兩隻燕尾蝶拍翅飛舞在上空,接近天花板慢慢跟隨著青年。
嵐死了,夜大概也死了,而且比嵐早死,不然嵐大概也不會這麼偏激,能夠影響嵐情緒的人,除了夜我想不出還有誰。
嵐似乎是對魁道爾有極大的憎恨;雙子跟魁道爾有甚麼過節嗎?
不,雙子跟魁道爾不會有搭上邊的時間,魁道爾死的時候,牠們也許才剛出生。
那麼,就是身旁週邊熟悉的人,與魁道爾有瓜葛了。
鐘刻嘖聲,銳利眼瞳掃過身旁每一扇門。
嵐說了要殺了所有人,是因為夜的死打擊太大,把他影響得這麼偏激嗎?還是有誰在指使?
是索裁嗎?還是偽戎?但他們不都是同一個人嗎?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用哥哥的死亡來折磨,再用憎恨來去引導殺戮…嗎?
灰色眼瞳裡充滿憤恨與不解,再次抬手將臉上的血漬抹去。
這裡到底還有誰在這?索裁、偽戎,貓餮雙子、蘇妮、我和格蘭亞……?格蘭亞到底在哪裡?他平安無事嗎?他…還活著嗎?
「這裡到底多大,難道沒有地圖嗎!我要怎麼找到人啊!」急切地吼出聲,鐘刻咬牙切齒,擔心友人的安危讓他感到焦躁。
聲音迴響在長廊裡,而安靜的身後卻傳來了刺耳的嘰嘎聲,聽起來像是門被推開的聲音。
倏地打了冷顫,鐘刻握緊手中的劍,壓低身體緩慢地向後轉去。
長廊還是一樣的燈火通明,沒有任何東西經過;而排列的門還是一樣沒有改變,只是有一扇門,似是被推開一般,有著一條細縫。
…為什麼打開了?剛剛明明沒有開的啊。
打量著周圍,黑髮青年戒備著往那扇門移動。這裡目前只有我經過而已,那麼重的鐵門這裡又沒風,怎麼吹開?
靠近了才發現鐵門到處都脫落生鏽,上面似乎還有許久前藤蔓攀爬過的痕跡,而從門縫透出的空氣,帶著重重的溼氣。
手輕覆上門,鐘刻瞇起眼偷看縫內的內容;裡面燈光昏暗,像是有東西遮蓋了燈光,而地板與牆壁似乎有大量的綠色東西佈滿整個空間。
「……」深吸了口氣,緊張的青年緩慢地將門向內推開。
門內的空間爬滿了藤蔓,連天花板的燈也被藤蔓攀爬;潮濕的空氣中飛舞著數隻燕尾蝶。
轉過頭右手邊的牆面貼滿了照片,皆被紅線連了起來;鐘刻疑惑地瞇起眼,卻看不清照片,躊躇地低頭望了跟前佈滿藤蔓的地板,頓了半晌終於踏進去。
蝴蝶散了開來,有些激烈地在天花板狂拍翅膀,有些則是停到了藤蔓之上。
一踏一步小心翼翼地越過藤蔓來到那面照片牆,照片排列與紅線形似蜘蛛網般,將所有距離不一的照片都連了起來,最後匯集在中央的一張黑髮男子上。
那名男子的黑髮有些雜亂,眼神暴戾,笑容放蕩不羈,整個面容酷似站立於牆邊的鐘刻。
而黑髮男子照片的角落,被黑色的筆用力寫上了:魁道爾。
「……」鐘刻深吸了口氣,咬緊牙臼,沿著所有紅線看清有誰,是關聯者。
蜘蛛網般的紅線將所有人都串連在了一起,鐘刻默念著照片上的名字:媞瓦西、科林、空、芮、裘、葛瑪、麥利、崔芙絜、特羅達、暱、孤楓、格蘭亞、莉蕪、鐘刻、夜、嵐、塔特林、羅威、凱菈、摩娜、云奈……而「麥利」、「空」這兩人延伸出去的紅線多得數不清。
…果然,會在這裡的,都是與魁道爾有關的人,無論間接還是直接。
魁道爾、媞瓦西是我的父母,科林則是舅舅;塔特林和羅威是收養了我跟格蘭亞的夫妻;裘、葛瑪、莉蕪是格蘭亞的家人。
鐘刻手指壓著相片,一個一個看了下去,理解剩下的關係人物。麥利、崔芙絜是暱與孤楓這對兄弟的父母,麥利似乎做了很龐大的販賣,導致延伸出去的關係非常多;空、芮,是貓餮雙子的父母,從空延伸出去的關係名字,都是單個字的名,鐘刻猜測應該都是他們族內的人。
手摸著下巴,鐘刻灰瞳掃視那堆照片與紅線,總有地方覺得奇怪但想不出來是什麼。
空間安靜,黑髮男子沉思著,古城卻突然響起了鐘聲,低沉渾厚的第四次鐘聲響徹每個角落,四聲鐘迴盪在耳邊。
「嘖,」鐘刻握著劍,焦躁地走向房間門口,「已經過了四小時了。」不能再耗下去了,連怎麼走都不知道,要找人還要離開這裡,人生地不熟有多少時間都不夠用。
格蘭亞到底在哪裡?他會跟蘇妮在一起嗎?
「 …… !」
鐘刻一腳踏出門,一腳頓在後方,他愣在門前望著自己的腳尖。
剛才那面關係照片牆上,沒有蘇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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