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十二鐘響

 頂著一雙墨綠犄角的索裁,搭在肩上的頭髮隨風飄動,他站在廢墟的中央,享受著從屋頂灑下的陽光。
他偏頭過頭瞇起墨綠龍瞳,勾起玩味兒的笑望著傳來一系列腳步聲的破碎樓梯口。
「終於來了啊。」
那名黑髮青年一把刀一把劍握在手中,衝出樓梯腳步踏在碎石地上,掩蓋不了的憤怒讓武器帶著破風襲去。
「索裁————!」
我要殺了你,劃開你的身軀、撕咬你的血肉,我要讓你嚐到與格蘭亞一樣的痛苦!
零散的陽光之下,索裁只是帶著笑,望著早已失去冷靜、完全被憤怒控制的人類。
隨意地閃過銳利刀刃,及肩的髮絲隨著動作飄動,索裁邊閃邊嘆了口氣,慵懶道:「你都不給我打招呼的時間啊?」難得我開場詞都準備好了呢。
沒有停下攻勢,鐘刻怒瞪著眼前的索裁,持續揮砍伴隨著咆哮,「閉嘴!」
對於你的一切都感到噁心與憤恨,不想聽不想看也不想理解!
為什麼你要出現在這裡!為什麼你要對格蘭亞、對其他人這麼做!
為什麼你還笑得出來!
落下的劍與刀砸在地上,被竄出的藤蔓纏捲,連手臂也無法倖免。
抽不動武器,手臂被捲得生疼,憤怒的人類怒視眼前的龍,灰色銳利的眼瞳佈滿血絲,咬牙切齒地觀察起對面的龍男子——索裁。
眼前的索裁並沒有想像中的暴戾,目前的行為舉止反而帶著異常的平靜;細而長的眼睛是墨綠色的龍瞳,略尖的耳朵被蓋在頭髮之後,及肩長的髮尾搭在肩上,而頭上頂著彎曲的犄角。
他穿著龍族特有的白色袍子,寬大的袖子將雙手藏在其中,數隻蝴蝶在他身旁飛舞,索裁唇角勾起了笑,瞇起了眼,抬起手袖子落下,被反噬潰爛的手露了出來,讓蝴蝶停在手背上。
索裁往前走到鐘刻面前,居高臨下:
「我們終於見面了啊,鐘刻。」
使力扯動手臂,藤蔓卻緊緊收縮著,鐘刻覺得手臂開始發麻。
「先辛苦你一路到達這裡了啊,」索裁的語氣充滿嘲諷,「不過格蘭亞被炸開的時候,我以為你要一直跪在下面不上來了呢,怎麼可以讓我等這麼久呢。」藤蔓沿著手臂竄至脖頸,接著繞過鐘刻的後腦纏繞額頭,迫使他仰起頭,「不過沒關係,你還是上來了、你還是想殺了我,你甚至懷抱著比之前還要憤恨的情緒,這樣就夠了。」
「————」憤怒透過牙縫中擠出,不甘心被控制的鐘刻不斷掙扎,想要掙脫這個名為藤蔓的枷鎖。
欣賞地望著人類無謂的表演,索裁哼笑著往後退,讓藤蔓緩慢地從鐘刻身上退去,輕笑道:
「現在,給你兩個選擇。」蝴蝶飛至高空,噁爛的手回到了袖子之下,索裁揚起下巴,輕蔑地說:「一、給你十分鐘,我不攻擊也不使用藤蔓,請在時間內殺了我,但時間到之後你將隨我處置;二、你面對我即使沒有勝算,也要孤注一擲、傾盡全力進行報復嗎?」
輕蔑地笑著,索裁望著眼前的人類爆出怒吼,雙手緊握著武器一個箭步就衝了上來。
人類啊,如此渺小卻總在挑戰現實。
藤蔓自索裁腳邊竄起,快速地襲向揮動雙刀的鐘刻。
你殺不了我,你連我的一絲頭髮都不會碰到。
人類閃躲揮斬著藤蔓,皮膚與衣服被劃破,飛越的鮮血四散,跨出步伐怒吼著將武器刺向前方。
你也無法殺了我,因為我沒有想要死在你的刀下。
銳利的雙劍尖直刺而來,索裁掛著微笑偏身閃過了突刺,往後退退出了雙劍的橫掃,觀賞一般地品嚐鐘刻被狂怒吞噬的臉龐。
人類啊,你的復仇在我的計畫之內啊,你所謂的復仇、只是我復仇計畫裡的一個基石而已。
你贏不了我,你無法殺了我,你所面對的只有我壓倒性的制裁而已。
「——!」藤蔓從旁破空而來,猛烈的力道鞭上腹部,鐘刻悶哼一聲被掃飛了出去,撞在滿地碎石上,紅刃哐啷掉在地上,還沒撐起身,就見數十條藤蔓砸了過來,撞出聲音與煙幕,隨後一條藤蔓甩了出來,纏捲著鐘刻的右腿,將他整個人砸向另外一邊的牆上。
嘎啊————!背部受到猛烈撞擊,整個身體彈離牆面砸在地面上,全身的骨頭似乎都要散架,碎石刮破皮膚伴隨痛楚,手指在顫抖,連劍都要握不住了。
——殺了你,讓所有人得到安息!殺了你,才能滅了我心頭怒火!
人類頭撐著地掃視空間,尋找索裁的位置,手臂撐起發顫的肌肉,再次握緊劍腿部使力向著煙幕中的身影奔去。
索裁從煙幕中出現,手裡拎著那把鮮紅長刀,佇立於原地藤蔓從他腳邊竄起大肆揮掃,打散了煙幕直刺向衝來的黑髮青年。
疲憊肌肉盡力閃躲,手持著劍劃開迎面而來的襲擊,卻無法抵擋更多猶如排山倒海般掃來的藤蔓。
「如此渺小又弱小,你到底為了甚麼要拚盡全力呢?」你到底剩下甚麼?你到底想守護甚麼?僅僅只是為了你那單純的復仇嗎?
索裁平淡的話語就在附近,鐘刻揮舞著劍劃開阻擋,只想衝到他的面前刺穿他的喉嚨,讓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再也無法危害人類!
我要為了死去的他們殺了你!他們比起你,都更有活著的價值啊!
可是還沒衝出去,腰腹、肩膀、手腕傳來劇烈痛楚,藤蔓猛地貫穿血肉從另一邊竄出,帶出血液將人一起拉扯至地面。
「────」痛楚使得嘴巴大張卻無法喊出聲音,劍落在了地面,鐘刻用完好的手碰觸著被藤蔓貫穿的左肩,感受著肌肉撕裂與凹陷,眼角怒瞪著緩慢走來的他。
鮮血離開身體流淌在地,被碎石隔開形成了不規則的血泊,索裁停在鮮血之前,面無表情地看著黑髮青年。
「痛嗎?」他問著,「目前感受到的一切,痛嗎?」聲音平淡,聽不清起伏,鐘刻甚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問。
索裁的身邊藤蔓生長著,蝴蝶緩慢飛舞著,握著的長刀刀尖離地,隨著手臂一晃一晃。
你到底想說甚麼?忍著劇痛,鐘刻從緊咬的牙縫中回道。
陽光幾乎被漫天的植物覆蓋,好不容易透下來的光線卻看不清索裁的情緒,蝴蝶停在了他的肩上,合起翅膀。
「從一開始到現在,不管生理或是心理,你感受到痛了嗎?」索裁依舊輕淺平淡地說著,「從一開始你就誰都沒有保護到,你為了你的復仇,你得到了甚麼?你剩下了甚麼?你還擁有甚麼?」緩慢地、輕輕地,索裁手裡的長刀,刀尖劃在地面,刮出刺耳的聲音。
我得到了甚麼、我剩下了甚麼、我還擁有甚麼──「你還有資格問嗎?我的一切全部被你破壞殆盡了啊!」激烈地反擊咆哮,掙扎著想站起身體,卻無法離開地面,鐘刻怒視著眼前的男人,「我只想要殺了你,好替死不瞑目的他們還一個道──」怒吼,卻見那把腥紅的長刀指了過來,刀尖離脖子也不過只剩幾釐米。
「那誰來替我還道理?」索裁瞇起眼,看著平靜的臉而眼神卻被憤怒吞噬,「那誰來替特羅達申冤?」他說著話語,聲音卻越來越大,「我從一開始就說了沒有人是無辜的、沒有人能乾淨地置身事外。」
「你們全部都帶著罪孽,只有特羅達是無辜的!連我也因為你們而被困在了這座典羯亞古城!」他揮出另外一隻手,寬大的袖子擺動,掃了一圈這個被藤蔓覆蓋的古城,隨後龍瞳直視了過來,銳利地像是能殺人,「只有我!只有我能替特羅達報仇、只有我能替我自己報仇!」
原本毫無盡頭的生命有了倒數的終點,本該安然活下去的特羅達卻死於殘忍,「困在這裡的二十四年裡,為了讓你們跟隨這一切的計畫,我的雙手被古城反噬腐爛,痛楚伴隨著到現在,連休息也無法停止感受。」他望著自己的手,近乎咆哮,「現在,該是換你們體會我的感受了!我的失去與痛苦,我的煎熬與憤怒,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與安穩全被你們給奪走!」
還給我啊!把屬於我的時間與生活還我啊!
「你自己不是連特羅達都沒有保護到嗎!自己的無能還牽扯我們進去!」不甘示弱,鐘刻扯著脖子吼了回去,「我的家人朋友,這是我僅有的一切,說到底,你也讓我甚麼都不剩了啊!」僅剩的,也許只剩下羅威和塔特林了。
「你們被我奪去的那些算甚麼!你們罪有應得還要反過來怪罪於我身上嗎?利己的人類啊,你們到底要奪去多少屬於別人的東西才會滿足啊!」
全然不見當初的平靜,索裁嘶吼著,揮起那把鮮豔長刀,藤蔓猛地從地上竄起捆住了奮力掙扎的鐘刻四肢與脖頸,艷紅利刃裹著怒意劃開空氣直刺下去──
啊────!痛徹心扉的痛嚎撕扯著聲音,迴盪在古城內,鐘刻倒在地上眼角餘光瞪著那刺穿右半大腿的長刀,鮮血染紅了黑褲,落在地面,被貫穿的肌肉在抽蓄,手緊抓著腿想阻止血液的流動,卻毫無見效。
握著刀柄索裁蹲了下來,龍瞳充滿嘲諷而嫌不夠似地一般,用尖銳的刀刃攪著模糊的血肉,直盯著人類痛苦扭曲的臉龐,唇角咧開著笑,「最後一聲鐘就要響起了,你要殺的我就要死了,『偽戎』也死了,大家都死了,你那所謂的復仇已經完成了,感到開心了嗎?」
他邪勾的嘴角肆虐與嘲諷加大,高傲的龍瞳帶著肆虐鄙視著被藤蔓纏繞到呼吸困難的人類。
伸出腐爛的手捏住鐘刻的下巴,他將充滿憤怒的臉逼近,喪心病狂地笑著、瘋狂佔據眼瞳,他咧著嘴角笑了開來。
「如何?你要的結局是不是很完美?為了你一人的復仇把所有人都賠了進來。」
他瞇起瘋狂的雙眼,諷刺著:「復仇了又如何?你贏了嗎?你得到甚麼了嗎?你所得到的只剩他們的死亡而已啊!」他大笑著,狂妄的笑聲迴盪在這裡,卻蓋不住巨大的悲傷。
索裁站了起來,抽出了刀,將血甩在外一圈,隨後用力將長刀摔在地上,「你到底還擁有甚麼?」他大聲嘲笑著,支離破碎的聲音,帶著巨大的悲慟,「不要回答我,我也不想知道,等到最後的最後,你再來回答這個問題。」
他放肆大笑著,第十二聲鐘在他的笑聲中敲響。
耳邊多數聲音參雜,鐘刻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眼前的景象。
在鐘聲之中,所有藤蔓拍打在牆上或地面,掙扎著不想被吞噬。
索裁站在不遠處,依舊喪心病狂地大笑著,他的衣角被吞噬,皮膚也開始瓦解,露出了底下的血淋淋的肌肉。
纏繞在身上的藤蔓也開始消逝崩裂,鐘刻踉蹌地退了幾步,無法理解眼前的景象,第一次看見所謂的傳說——龍族在典羯亞古城內,百年一到,皆是消逝於這世界——除了震驚,更多的是恐懼。
鮮血淋漓,肌肉分解能夠看見骨頭;還在呼吸的肺部起伏著,連心臟都還在跳動,卻硬生生地被撕扯瓦解;崩裂到一半的臉龐直瞪了過來,少了眼瞼的眼球與面部骨頭肌肉讓人心生畏懼,他的聲音破碎帶著憎恨與憤怒,失去血肉的白骨手指指向了人類。
「你不會死,你也不能死,因為你得活下去,存活永遠是比死亡還要痛苦的一件事。」
「死亡是解脫,活著是煉獄,你得背著你所賠上的生命債生存下去啊!」
他痛苦地放肆笑著,承受活生生將肌膚、肌肉、骨頭分解的劇烈痛楚,都少了一半的心臟還在跳動著,能夠看見心室卻無法減輕痛楚。
像是燃燒生命般,藤蔓不斷地生長與掙扎,不顧被分解地依舊竄生著;蝴蝶瘋狂地飛舞即使翅膀消失殆盡也不停下來。
「不要忘記這一切,」恐怖的龍瞳帶著肆虐與憤恨,聲音像是在威脅,「不能忘記這一切,這是你的罪孽,鐘刻。」
「直到最後死亡,我都不允許你忘記這一切。」
這是你應該擁有的痛苦記憶,只要你還活著,你就無法解脫。
墨綠的龍瞳是他最後的身影,消逝於古城內的同時鐘聲也嘎然停止。
聲音迴盪,棉絮在空氣中飄蕩,卻沒有剩下任何一絲有關索裁的物件。
陽光重新灑落在這個廢墟之內,地上的朵朵小花隨風搖曳,彷彿剛才一切都不存在、都只是假象。
但鼻腔充斥著的血腥和傷口傳來的劇烈痛楚,無一不在傾訴著這裡是現實。
他坐在陽光之中的血泊裡,卻感受不到溫暖。
最後的十二鐘響,剩下鐘刻佇立於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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