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身軀,崩解殘敗

 掙扎,淺灰色短髮的男孩為了自由,在三四位的研究人員手下瘋狂掙扎。
我要離開這裡,甚麼都不說就把我帶到這個鬼地方,誰要待在這裡啊!
他拳腳盡出,連嘴也開始咬那些伸上來的手,把他們的手都咬出血了依舊不放開下顎。
灰暗的狹長走廊,兩旁都是厚重的鐵門。研究員們與那名男孩僵持在此,走廊不斷迴盪著研究員的憤怒咆哮。
「給我停下!」一名男性研究員氣急敗壞,抬起手上的資料版就對著男孩的腦門猛力砸下,瞬間的暈眩使得男孩停頓,額頭滑下一絲血紅,卻沒有人替他抹掉,而是各個掄起拳頭,毫無保留地將憤怒發洩到男孩的身上。
再次失去意識的灰髮男孩躺在冰冷的地板,任由研究員們抓起頭髮拖著身軀,來到一處鐵門前。


藍色頭髮的孤楓瑟縮在角落,手上綁著鎖鏈環抱膝蓋,望著房間內唯一對外的鐵門,聽到模糊的腳步聲在門前停下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現在不是開門的時間啊,我做錯了什麼嗎?又要被處罰了嗎——
鐵門被拉了開來,還沒反應過來的孤楓只看到一具處處染血的身軀被扔了進來,撞在地板上而身軀主人毫無反應。
空間內的慘白燈光讓那名男孩顯得更加毫無生氣,血跡拖曳在地上,增添了許多恐懼。
嘖。孤楓只聽見那些人嫌棄地咋聲,隨後便大力將門關上,沈厚的聲響讓孤楓猛地一顫。
身體在發抖,孤楓的雙眼在那具身軀和鐵門中來回,害怕陌生也懼怕那是具貨真價實的屍體,孤楓縮起了肩膀,雙手抱著膝蓋,不敢靠過去確認那人是不是還活著。


醒來時眼前一片漆黑,腦袋有點暈眩。
破縫眨著眼睛,想讓視線更為清楚,「嘶……」雙手撐起的身體在叫囂疼痛,好不容易靠在牆上,甩了甩腦袋,破縫適應黑暗後,瞇起眼打量這裡的輪廓。
左手邊,有一坨東西,淺淺的起伏著,彷彿在呼吸。
盯著那坨東西,破縫再瞇了眼睛,想要看清楚。
那是一個人,披蓋著薄毯,身形似乎和自己差不多,不過他蜷縮著,縮在毯子底下。
直到現在,破縫才發覺這裡有點冷。
搓著自己因為冷而起雞皮疙瘩的手臂,縮起雙腿抱著手臂,頭埋在膝蓋間。


白燈亮起的那一剎,破縫幾乎是瞬間就醒了,警戒心瞬間提到最高。
環視著四周,只見那頭藍髮的人還縮在毯子裡,掙扎了幾下後緩慢爬了起來。把毯子從身上拉下,睡眼惺忪地用綁著鎖鏈的雙手折好,抬頭張望看到陌生臉龐的瞬間,脫口就說了一句:
「你、你沒死嗎……」
沒有理他,破縫把視線放回了鐵門上,如果門開了,一定要逃出去。
等了幾下,不久,大概半個小時,鐵門後面就傳來了腳步聲。
破縫倏地站起,孤楓被嚇得退了半步,愣愣地傻在原地看鐵門被推開,研究員喊著自己的名字,而破縫像是變了一個人,表情猙獰地衝向門口,衝撞要來帶孤楓前往實驗室的研究員,即使被阻攔,也使勁渾身解數來逃脫他們的箝制。
「放開我——!」破縫嘶吼著,撞開那群措手不及的研究員,在狹長的走廊裡逃跑。
嘖。研究員拉著對講機大吼著,另外幾個人跑進牢籠內抓住孤楓,壓著前往實驗室。


以為回到牢房時不會再見到那名灰髮的男孩,卻沒想到門被研究員推開時,第一眼看到的地板幾乎全是血跡,再往裡望去,一條不長的鎖鏈一端連著牆角,另一端被鎖在渾身是血的男孩手腕上,手腕被反綁在背後,他的灰色頭髮染滿了暗紅,憤怒充滿了灰色眼瞳,咬牙切齒地喉間發出反抗,「放我出去!」男孩吼著,沒被綁住的雙腿奮力蹬地,想要衝上前卻被鎖鏈拉回原地,撞在地上。
「進去。」後面的研究員彷彿沒有看到這一切,將愣在原地的孤楓使勁推入牢房內,隨後將門關上。
不敢動,孤楓縮在門前不敢移動,因為眼前的男孩充滿殺氣,憤憤地咬著牙齒瞪視孤楓,彷彿下一秒就要咬上來了。
困獸,想盡辦法逃離,使勁全力反擊,卻依舊被鎖在原地。


破縫。
那個灰色頭髮的男孩叫做破縫。
孤楓是好幾天後才知道他的名字。
是從研究員裡聽到的,因為不論怎麼問,破縫都只是瞪視著孤楓不說話,倒在地上任由尚未癒合的傷口流血,過了好幾天,破縫連毯子都沒拿到。
他也有被帶出去實驗,不過每次都是五花大綁,一人壓制破縫一人解開連在牆角的鎖鏈,另兩人封住他的眼與口,再被拉著出去。每次回來身上的傷都越來越多,不難想像是在實驗的過程中拼命反抗最後遭到研究員的暴力相向造成的。
「破縫……那個…」孤楓小聲說著,眼神閃爍不敢直視破縫,「要乖一點……才不會……被打………」聲音越來越小,孤楓縮起肩膀,背緊貼著牆不敢再說話,因為破縫的眼神越來越銳利。
感覺再說下去會被刺死。
「閉嘴。」破縫陰惻惻地從牙縫擠出,接著收回視線,繼續瞪視著鐵門。
為什麼我要妥協,為什麼我要順從,為什麼你說的我就要聽,為什麼你不反抗!
已經放棄反抗的你,不要用你的想法來告訴我該怎麼做!
我要離開這裡!


乖一點除了不會被打,有時候還能要到一些東西。
「那個……」孤楓唯唯諾諾,雙手抓著衣服下擺,看著正在收東西的女性研究員,「可以……給我一些繃帶嗎…?」今天的實驗剛結束,孤楓的右手纏著厚厚的繃帶,他望著研究員手裡的繃帶,聲音細的跟蚊子一樣。
望著不過十二歲左右的男孩,她挑起了一邊眉,似乎在問為什麼。
「因、因為……破縫常常受傷…即使實驗結束也沒人替他包扎……」那些傷口我看著就好痛,可是這樣破縫不是更痛嗎,還流很多血…他的食物幾乎都不吃,除非餓到極點才會吃…而且他想要逃出去,如果身體先撐不住怎麼辦…出去要先把身體的傷口養好、把東西吃下肚,才會有力氣吧……
望著自己抓著衣擺的雙手,孤楓不敢抬頭,縮著肩膀等待研究員發話。
一捲繃帶被丟到了跟前。
「破縫啊,他很令人頭痛,但也是重要的實驗品啊。」她懶懶道,「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什麼不好好珍惜實驗品,也許是那個破縫太過於反抗了吧,反正不是我要去管實驗品。」她指了指地上的繃帶,「看在你很乖的份上給你一捲吧,好好照顧破縫,不要隨便讓他死了。」
不過死了也沒差就是了——研究員看著孤楓撿起地上的繃帶,擦一擦藏在了口袋裡,縮著肩膀膽小地道了謝,推開門走向等在後方的研究員們。
給一點沒有希望的夢想也無妨吧。研究員下巴撐在手上,喃喃道。


回到牢房時,孤楓沒有看見破縫。
緊緊抓著口袋裡的繃帶,孤楓走向了平常待著的角落,那裡放著早上摺好的薄毯。
把繃帶藏進毯子內,孤楓雙手在上方拍了拍,縮在一旁抱著膝蓋,想著破縫什麼時候會回來,還是已經犧牲了呢……不會的,破縫不會讓自己死的……大概吧。
根本不算認識破縫,就算問他一句話也不會回,只會叫孤楓閉嘴,想知道甚麼也問不到答案,只知道破縫是在外面被打暈帶進來,且小自己兩歲……這些都是從研究員那裡偷聽到的。
慘白的燈光讓眼前炫白,地上的血跡乾涸,變成了深褐色的痕跡,屬於破縫的位置有著大片髒汙,大部分都是新舊血跡混在一起,牆上有上次掙扎抓的爪痕。
那看著手指就好疼。孤楓捏了捏自己的指頭,想不透為什麼破縫要這麼劇烈反抗,不反抗的話就不會痛了……乖乖的實驗成功後也能出去的啊……
『碰!』思緒轉到一半,鐵門被撞了開來,沒有被鎖鍊與眼罩困住的破縫被砸了進來,小身軀撞在牆面隨後落到地上,他撐起上身咆哮,雙腿踏著地面又繼續衝了出去——孤楓才看到,破縫手腕上的手銬還連著一小段的鎖鏈,他可能用了蠻力或其他方法把鎖鏈扯斷。
破縫鑽著研究員們之間的縫隙,咬牙切齒地攻擊阻擋的研究員、咬住他們箝制自己的手,頭撞開前方的障礙,點點鮮血飛濺在空氣裡,只想逃離的灰色雙眼佈滿銳利與血絲。
好恐怖、好痛。孤楓睜大著眼接收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想要阻止但身體卻動彈不得,害怕自己也會遭殃、害怕又要再承受一次痛苦,可是破縫看起來好痛、為甚麼他這麼堅決啊?為什麼他不能放棄啊?明明這樣就不會這麼痛苦了啊……
不知道是誰拿起了鐵製餐盤,猛力地砸在破縫的頭上,一下一下,灰色的髮絲滲出大片的鮮血,其他人也跟著瘋狂揮拳揍下讓他們如此大費周章的罪魁禍首。
鐵盤的聲響,拳與肉的悶聲撞擊迴盪在耳膜,直到破縫不會動了,他們才喘著氣收手,探了探鼻息後確定人還活著,隨後替破縫換上新的鎖鏈,把他丟到牆角將鎖鏈另一端綁上,拉上鐵門離開。
「真令人討厭,乾脆讓他死掉好了。」鐵門關上之際,孤楓聽到他們這麼說著。
地上又多了片新的血跡。
孤楓頓了一秒後立刻把藏在毯子裡的繃帶抓出來,焦急地踏過鮮血撲跪到破縫身邊,望著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瞬間不知道該怎麼辦,到底應該先包哪裡,要怎麼包?這些都是孤楓沒有想過的事。
急得都快哭出來了,雖然破縫很兇但一點也不想要他死掉,不要死掉,不能死掉,沒有人本來就該死的……
扯著繃帶,孤楓顫抖地伸向破縫的頭髮,頭部應該是傷得最重的,剛剛看他們都是往頭打……「噫……」撥開頭髮,孤楓整個人都抖了一下,頭髮底下,後腦杓幾乎要被打裂了。
怎麼辦……手上有繃帶,可是我應該怎麼包紮……
孤楓望著那些繃帶,陷入難題。

❇ 

頭好痛……
破縫因痛楚而皺著臉,緩緩睜開眼睛才發現到現在是熄燈時間,而身上蓋著毯子。
「?」清楚記得自己因為太過於反叛而沒有被發到毯子,他下意識地尋找自己室友的蹤跡,猛然發現他就睡在旁邊,蜷縮著身體與自己保持了一點距離,大概只有半個手臂的距離。
嘶……。頭又痛了起來,想翻個身,用頭頂著地板幫自己翻身時,忽然感覺到頭上包著什麼,沒辦法動手確認,破縫只能勉強依靠記憶中的材質去猜測,那應該是繃帶,而且還打了結,在額頭上。
頭很痛,腦袋不想思考那麼多,破縫二話不說把睡在旁邊的孤楓踹醒,「喂,把你的毯子拿回去。」
還沒醒,孤楓揉著眼睛腦袋緩慢運轉,受不了他速度這麼慢,破縫又在踹了一次,「我叫你把毯子拿回去!」
被踹得嚇了一跳,孤楓看著破縫沒有順著他的話語行動,而是撐起上半身,膽小又擔心地問,「你、你醒了!…頭還會痛嗎……?」
這個人是怎樣,「關你什麼事,毯子拿走!」破縫很不耐煩,腦袋很痛很暈眩,但他不想接受別人的好意,誰知道這背後會有怎樣的代價。
黑暗中孤楓顫顫地伸出手,破縫等待著他把毯子拿開,沒想到他卻將毯子拉得更上來,蓋到了脖子,「你幹什麼?」惡狠狠,破縫瞪著孤楓,想起身無奈頭部暈眩,一直之間只能躺在原地。
縮回手,孤楓抱著自己的雙腿,「再不蓋會著涼的,而且你今天的傷是這幾天以來最嚴重的……」他下巴放在膝蓋上,腳掌疊在一起,「我、我擅自幫你包了繃帶……但我只要到一捲,不夠其他地方用……」像是在責怪自己沒有多拿一些繃帶一般,聲音悶悶的。
煩躁,我又沒求你,「又沒叫你要幫我,你幹嘛自作聰明啊!?」聲音小得像是我在威脅你一樣,「我求你了嗎?我讓你幫我包紮了嗎?!」顧不了頭痛得像是要炸裂,破縫惱怒地對著嚇到楞神的孤楓吼,「你到底為什麼要幫我!?」
聲音迴盪在不大的牢房內,伴隨著破縫的喘氣。
孤楓被吼得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也說不出完整的話。他沒有想要什麼,他也沒有想那麼多,他只是想要破縫能夠活下去而已……沒有人是該死的……沒有人是要去死的…活著一定會有出路的……
眼前的人一時半會也說不出答案,破縫繼續瞪著他,凶狠道:「你為甚麼要對我這麼好?」平白無故地要了繃帶包紮我,甚至還把毯子給我蓋,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望著地上那瞪視自己的破縫,孤楓害怕到說不出自己的答案。

❇ 

過了段時間,破縫還是一如既往地暴躁與反叛,但至少會回答一些問題、吃下每次送來的食物了。
也不再抗拒孤楓用他偷偷要來的繃帶包紮自己——因為孤楓說至少要活下去,才能活著走出這裡啊,也要吃飯,不然會沒有力氣反抗的。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破縫才了解孤楓這個人畏縮又膽小,天真的不希望有誰死掉,甚至被自己惡言相向下次還是會拿著繃帶過來包紮——是真的不希望自己死掉。
這麼天真的人為甚麼可以在這裡活這麼久,甚至還大自己兩歲。
有時候自己的傷勢嚴重了點,他為什麼比我還更緊張,幾乎要哭了。
為甚麼啊?到底為什麼會對一個陌生人如此擔心啊?他難道不怕被利用嗎?他難道不會想說這樣會讓自己陷入危險嗎?
想不透,每次都被打暈的腦袋完全想不透。
他一直叫我不要再試圖反抗了,即使不反抗,實驗結束後也能出去的,不用急於一時。但我連一秒都不想再待在這裡,這裡壓抑得心臟都要停了,到處都是痛苦的哀號,你能忍受我可忍不了。
可是今天不是我先反抗的,是他們先開始的。
他們用測試聽力的工具捅進了我的耳朵,嘲笑著被綁在鐵桌上的我。
好痛,大概已經流血了吧,但我還聽得見。
扭頭掙扎,他們卻拿起了膠布,封住了我的嘴巴,纏捲我的脖子,窒息感從腳底席捲而來,被皮帶綁著的手腳猛力掙扎,踢在鐵桌上,手肘敲在桌面,大幅度地扭動身軀他們卻纏了更多的膠布上來,眼耳口鼻全被膠布纏繞,吸不到空氣,我不要死在這裡,我不能死在這裡!
腳首先將皮帶扯斷,在他們震驚的同時我的雙手也自由了,扯掉臉上的所有膠布,抹了一把耳朵的血液,不等他們過來壓制,我從鐵桌上直接跳到離最近的研究員身上,把他壓到地上,雙手撕扯著他的臉皮與頭髮,腳踩在他身上,憤怒地嘶吼,後面衝過來好幾個研究員,我抓破了他們的臉皮,扯下他們的名牌,揍歪他們的鼻樑,趁亂從門口逃了出去。
他們在後面扯著嗓子吼對講機,把能扔的東西全部朝我扔來,腳踏在地上好痛,剛剛是不是踩破了甚麼瓶子,撞開沿路的阻擋,我只想逃出這個地方——
整個人被往後扯,明明手腕上沒有鎖鏈為甚麼會被往後扯?低下頭,發現我的腰間被一條粗大的藤蔓纏繞,隨後緊接而來的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藤蔓纏繞住我掙扎的四肢,嘶吼著放開我,不斷用手去扯落那些藤蔓,卻不敵它們生長的速度,沒一會兒,我除了頭,其他地方都被藤蔓纏住了。
一個頭頂著犄角的人走了過來,看起來不是研究員,應該是更高階的人物。
我瞪著他來到眼前,在他開口前呸了他一臉口水,無論是誰,都不可阻擋我。
我是這麼想著的,可是當他抬起頭,那雙不屬於人類的眼瞳與我對上時,我就知道慘了,徹底慘了——
這不是我惹得起的人物。
下一秒,我的頭就砸在地上了,猛力地,比研究員砸鐵板還用力,已經超出負荷的範圍了,但還沒有暈過去,視線模糊感覺到自己再次被拎了起來,只聽到他帶著嫌惡說:
「你有著幾乎跟『他』一樣的眼睛,真令人厭惡。」你這種人怎麼可以擁有跟他一樣的雙眼,他明明是如此溫暖的存在,卻被你這種狗屁不如的小子擁有這雙眼睛。
被用力地扔在地上,他跨過我揚長而去。身體無法控制,視線無法對焦,只能任由那些研究員再次把我的手反鎖裝上鎖鏈,用拖的將我拖回了牢房。
把我丟進牢房裡面,他們不管孤楓也在,像是要發洩剛才遭受到的反擊,對著毫無反抗能力的我各種踢踹。
腦袋越來越模糊,地上的血跡似乎越來越大片,他們下的手也越來越重,聽不清他們究竟吼了什麼罵了什麼,只知道一抹影子撲了過來,推開那些落在我身上的拳腳。
「——」
他哭著吼了什麼我聽不清楚,我只感受到他把我護在身下,讓那些疼痛落到他身上。
為甚麼你要替我承受那些?為甚麼你要選擇參與這場混戰?這樣你以後也可能會變成他們的目標啊。
讓我直接被打死也許就能解脫了啊,死了也是離開了啊,不用再待在這裡了啊……
你到底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呢?

❇ 

意識逐漸回籠時是在熄燈時間,腦袋昏昏沈沈拼湊著昏迷前的記憶。
想移動身體,卻發現身上壓了個人,思緒混沌了轉,意識到那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擋下那些拳腳的孤楓。
「喂!」聲音嘶啞,破縫焦急地吼著,「孤楓!」把他從身上弄下來,破縫趴到了孤楓面前,「喂!孤楓!醒醒!」雙手被綁在身後,根本無法查看他到底受了多嚴重的傷,心急地皺著眉頭,破縫用頭把孤楓翻成仰躺,接著把耳朵貼上他的左胸,一會兒便聽見慢而輕的心跳聲。
「…還活著。」幸好還活著,破縫心裡的焦急少了一半,可是到底傷到哪裡了,為什麼我都醒了他還沒醒?
坐在地上,破縫艱難地用腳翻看孤楓身上的傷,根本沒有光線加上腿腳控制沒辦法像手一樣精準,破縫在翻看幾次後便收了腳,痛恨自己居然沒有能力幫孤楓查看傷勢,甚至還連累了他。
孤楓幾乎每次都幫自己包紮,而自己到底是怎樣對他的?沒有道謝不說,還口出惡言欺壓他的好意。
「我到底在幹嘛啊……」為什麼自己會不相信他呢?明明他就是跟那些人不一樣啊,他甚麼都不求,只求能夠活著。
「……」破縫瞬間明白那時候,孤楓只想幫他包紮的想法了,現在他也只想替孤楓包紮,只想要孤楓活著了。
「對不起……孤楓。」


破縫回牢房的反抗減少了,也獲得毯子了,但雙手還是被反綁。
不過每次回到牢房身上的傷總會有新的。
「又和他們起衝突了嗎?」
孤楓望著灰髮少年——破縫,他今天腳上又多了新傷口。
破縫隨口應了一聲,坐到了藍髮少年旁邊,「他們自己把藥劑調錯,把憤怒發洩到我身上了。」他頭往後靠,伸展著受傷的小腿,「你還有繃帶嗎?能不能幫我包一下,他們每次都放生我。」
幾乎失去血色的小腿,有一大片的皮掀了開來,底下的肉血淋淋地被慘白的燈光照著。
嗯,還有。孤楓拿出了藏起來的好幾卷繃帶,拉了開來,纏上破縫的小腿。
小心翼翼、全神貫注,孤楓的包紮越來越進步了——真是多虧了滿身傷的破縫,讓孤楓不得不去向研究員學習怎麼包扎。
垂眼望著孤楓的後腦,破縫不經意瞥到孤楓右臂的袖子底下,也纏著染血的繃帶。
孤楓不可能與研究員起衝突,他很聽話又很乖,幾乎研究員都挺喜歡他的,能讓他受傷大概只有實驗上出了甚麼錯吧。
「你和焰魔的融合實驗怎麼樣了?傷口還在流血嗎?」收回了被包紮好的腿,破縫偏頭望著孤楓,後者只是捲起袖子將那染血的繃帶拆了下來,露出了肩膀上一圈的縫合痕跡——過大的接縫有些地方沒有接好,還在滲血。
「也沒出什麼錯吧……只是把手臂裝上去花了很多材料,而且接合處有點無法適應……」孤楓整理手上的繃帶,下巴壓著繃帶一頭,準備包回去,「接縫有點大,接合還需要一點時間。」
孤楓很怕痛不是嗎?「不會痛嗎?」實驗中會怕到哭出來吧。
「很痛啊……可是不接受的話會更痛的……」他悶悶地說,靜靜包好了自己的肩膀,而我卻幫不上忙。
每次都只能依靠他包扎,我除了出嘴也甚麼忙都幫不上,只能問他實驗如何、痛不痛?
一點用都沒有。
孤楓抬起頭,跟我一樣背靠在牆上,「你呢?實驗還好嗎?」
靜靜思考著,我的實驗其實已經沒有起色了,一直停滯無法前進,除了聽力變得異常好以外,其他東西似乎在往失敗的方向前進,「還行吧,沒有起色。」
是嗎。孤楓淺笑著反問,他也不追究,因為實驗如何都不是我們能夠掌控的,況且,負責我實驗的那些人很討厭我,把我弄死了我也不意外。
不過我現在不希望我死掉,我希望我能夠出去,帶著孤楓。
「你比之前溫和許多了耶,」孤楓收起雙腿,雙手抱膝下巴靠在膝蓋上,整個人一晃一晃,「之前很兇。」說著自己還笑了兩聲。
「哼。」我哼笑一聲,偏頭咬上了孤楓的手臂,「如果我還那麼凶,你現在還敢坐在我旁邊嗎?」孤楓雖然比我大,但身形還沒長開,看起來比我還小隻一些。
孤楓笑著推開我的頭,拍了拍自己的手臂,「我會躲到對面去跟你保持距離,不然會被咬。」看著淺淺的牙印,孤楓捏了捏手臂,「幸好你沒那麼凶了,不然沒有人會陪我聊天。」
「我只剩下聊天的作用啊。」
「沒辦法啊,你的手又不能用,沒辦法幫我包扎。」
「那總有一天我會幫你包紮的。」
哈哈。孤楓笑了出來,「好啊,等你來幫我包紮。」
我一定會替你包紮的。
聽著自己體內細而小的肌肉崩塌聲,破縫在心裡緩緩道。


其他地方都在崩壞,除了聽力——這是今天研究員們得出的結論,已經確定失敗了。
原本是接受身體和感官強化的實驗,卻只有聽力成功,視力和身體機能都在退化。
聲音的各種細節在放大,能夠聽到研究員他們的肌肉活動聲、喉頭間的悶聲、踩踏在地面的腳步聲。
他們在爭吵,在推卸造成失敗是誰的錯,吵了許久,他們把矛頭對準了我,那些拳腳開始落到我身上來。
因為我不配合、因為我不順眼、因為我比其他人還難控制,都是因為我而導致實驗失敗——
最好都是因為我!
我咆哮,擋開那些針對,揮拳揍向那些可恨的研究員們,撕扯他們的醜陋的臉龐,咬爛他們的皮肉。
好想就這樣殺了他們、好想就這樣解脫這裡,可是身體在哀嚎、肌肉開始劇痛、肺部持續劇烈喘氣,吸不到空氣、使不上力氣、視線模糊了起來。
不行、會死的,再不停止的話不是被他們打死,而是自己的身體會先崩潰——破縫被踹倒在地的瞬間,腦袋裡閃過的一句話。
約十四歲左右的少年趴倒在地上,眼睛睜著卻無法對焦,大口喘著氣卻無法得到空氣,肌肉開始滲出絲絲鮮血。
而研究員們卻沒有要伸手查看,依舊持續對著那名反叛的少年發洩憤恨。
要是他跟其他實驗品一樣、要是他再配合一點,我們也不會落到這種下場!之前不知道,以為實驗品死了就死了,卻發現失敗後實驗品死亡,自己也活不了——那個人、應該說是那隻龍,他不會讓我們活下來,他不會讓實驗死亡的我們繼續活下去!
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讓我們也要跟著死了!
耳膜刺痛著他們的咆哮憤怒,過於靈敏的聽力無法拒絕所有聲音,好痛、耳朵好痛,你們可不可以閉上嘴啊——
安靜,但也不全然都沒了聲音,細細的摩擦與纏捲的聲音從他們的身上傳來,被堵住的哀嚎悶在他們的喉嚨,濃稠的鮮血落在地面,滴答滴答。
接著,劇痛到無法動彈的身體被粗長的東西捲起,提了起來,四肢被纏捲,一隻手扯住了我的頭髮,迫使我抬起頭,面對模糊不清的世界。
似乎是墨綠色的頭髮,看不清,他似乎在笑,用藤蔓禁錮我的頭,一手捏上我的眼皮,另一手拿著尖銳的東西——應該是針——抵在了我的眼皮底下。
「你不該擁有跟『他』一樣的眼睛,簡直是在褻瀆如此溫暖的『他』,」那個人惡狠狠地說著,「把你的眼睛縫起來、這雙眼睛根本不屬於你。」
縫起來,無論是我或是你,都將不會再看見。
「呃、啊——!」針猛力地穿過上下眼皮,帶著線連結起了皮膚,一下一下地不斷重複穿插的動作,一點一滴地將視線縫合,細細地血從孔洞中流出,疼痛使得破縫扯著喉嚨嘶吼,耳膜被自己的聲音震得生疼,被禁錮的四肢無法掙扎,無法逃離那個人接下來的動作——捏起了另一邊的眼皮,一樣用針穿過了皮膚。
大力縫合。


眼前一片漆黑。
現在還不是熄燈時間,可是卻看不到任何光線。
破縫雙手依舊被反綁,鎖鏈鎖著牆角,垂頭坐在牆邊,喘著氣,漸漸平息下來的身體沒有多餘的力氣,他甚至無法站起身移動。
剛才是被那個人拖回來的,他手上竄出藤蔓纏繞著我的身體,走在前方我拖在地上。
回來後他把鎖鏈綁了回去,蹲在我前面,用詭異的聲音說:「你還想活下去,因為你不想放孤楓一個人。」他站了起來,走向門口,「你可以活下去,你也知道你的身體極限在哪裡,」他笑了,用一種嘲諷的方式,「好好享受最後的生命吧,在死亡之前。」
厚重的鐵門關上了,他離開了。
我的身體會漸漸崩塌,以後還會更糟,現在只是連起身都有困難,後面不知道會爛到甚麼程度。
已經無法再繼續反抗,連情緒都無法激動暴躁,身體會直接帶來毀壞,沒有辦法逃出去了。
我連前面那扇門都走不出去。
想要帶孤楓一起出去是不可能的了,我只剩下苟延殘喘,只能陪著孤楓到他離開了,至少他要出去,至少他要離開這裡……


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那扇鐵門再次被打了開來,屬於孤楓的腳步聲踏了進來,隨後鐵門關上。
他愣在原地,似乎沒有想到我這麼早就回來了,「破縫?…你怎麼一直低著頭?」他擔心地向前走了一步,隱約看到了我頭髮底下的雙眼,「破縫!」孤楓撲跪到我的跟前,手上的鐵鍊撞在地上,而聲音急得像是要哭了,「你怎麼了?」
聲音顫顫巍巍,直到他的手撫上我的臉,我才知道他整個人都在顫抖,「讓我看看——」
他想抬起我的頭,我下意識地咬上孤楓的手指,用力之大讓他吃痛了一聲——不要看我、不准看我,我已經徹底失敗了,我連眼睛都被縫起來了!已經徹底的一無是處了!
已經徹底的甚麼都做不到!
「破縫…!」他另一隻手撫上我的臉,安撫一般輕聲道:「沒事的…沒事……」他的手被我咬流血了,我嚐到屬於鮮血的鐵鏽味,又讓他受傷了、為什麼我又讓他受傷了……放開了咬合,我低著頭任孤楓捧起臉。
「讓我看看…」他顫顫地掀開了我的瀏海,下一秒他整個人都抖了一下,發顫的拇指撫過被縫合的眼皮,愣了幾秒,他抱著我的頭擁入懷中。
好溫暖。
可是他在哭。
「為什麼會這樣呢……」
他嗚咽的聲音裡,問著沒有答案的話語。


破縫的實驗失敗了,除了聽力其他都損毀的一蹋糊塗。
他也沒了枷鎖,那些人員們根本不管他,因為破縫也沒有力氣站起來、甚至是走出這個牢房。
他的體溫很低,已經降到根本不像是活著的溫度,只能窩在牆邊,等待倒數。
一開始還能說話,但漸漸地連說話似乎都會消耗他殘存的生命,孤楓很慌張,卻也做不了甚麼,只能每次回來都窩到冰冷地破縫旁邊,盡力講說著今天發生了甚麼。
「破縫…… 今天研究員們在吵架,但不是吵實驗上的東西,是在吵和無關緊要的小事。」靠在破縫旁邊,孤楓縮起雙腳,腳掌交疊,「一個人覺得那篇小說的配角應該是要拯救那個村莊的人,一個人覺得那就是個領便當的小配角,根本不重要。」
拉了拉破縫身上蓋的毯子,孤楓繼續說,「其實他們兩個人對那個配角的想法都不一樣,可是鬼打牆一般的吵架真的很好笑。」呵呵笑著,孤楓偏頭望著戴上毛帽的破縫,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只有微微的氣息。
那頂毛帽是孤楓偷偷跟研究員要來的,體溫過低的破縫需要保暖,而每次頭部都無法好好蓋住,鼓起勇氣去要了毛帽。
破縫的身體無法成長也沒有辦法復原,這幾年孤楓已經長得比他還要高了。
「還很冷嗎?」孤楓擔心地問,雖然已經把兩件毯子都蓋到他身上,還是很害怕破縫毫無預警的失溫死亡。
緩慢地搖頭,破縫聲音沙啞遲緩,「我……不會因為失溫…死掉的。」至少在你還在的時候,不會。
孤楓的聲音很近,不用特別去聽都能聽到。來自他的擔心不用說,用聽的都能聽出來,而且他肌肉運動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連心臟跳動的聲音都可以準確地算出來。
我任由孤楓靠在我的身上,他的聲音比起之前,在距離上稍微高了一些,即使看不見也可以知道他長高了。進行實驗的右手臂總會傳來不屬於孤楓的肌肉摩擦聲,那應該肌肉是正在進行磨合。
孤楓之前有簡短說過他的實驗大概也會失敗,因為控制不穩,無法自行操控力量,沒辦法成功運用,但他們說孤楓還不能死。
「破縫。」孤楓突然喚了一聲,我緩緩偏頭示意他繼續說。
「我們可以出去嗎?」聲音悶悶的,像是把頭塞到膝蓋之間,「我已經不想待在這裡了……已經好久沒有看見太陽了…我想離開了…這裡好痛苦。」
他抓著自己的手臂,那被迫接受實驗的手臂,「我一點也不想要這種手,我一點也不想要過這樣的生活,我只想好好待在平靜的地方,一生都沒有痛苦。」
好想離開,好想出去,我受不了了,我不想再待在這個壓抑的地方了。
做甚麼都無法得到結果,連順從的實驗都往失敗的方向前進,我到底在這邊做甚麼啊?
聽著孤楓喃喃自語,我想伸出手,但身體卻無法及時做出行動,過了好半會,顫抖又冰冷的手終於碰到孤楓溫暖的手臂了。
我用盡我現在的所有力氣,緊緊抓著他的手腕,「你可以出去的,你一定要出去。」我的呼吸在喘,肌肉在撕裂,但我想把接下來的話說完,「我會活著直到你離開這裡,在這之前我會一直在這裡陪著你,不會先離開。」
他焦急地讓我不要再說了,他都知道,不要再消耗僅有的生命了。
「但在你離開之前,記得要先告訴我一聲,」我吸了一口氣,面向了看不見的他,「不要讓我找不到你,是你讓我撐到了現在。」
為了你,我才拖著這具身體陪在你身邊,我放不下你,可是我無法陪你出去外面,至少,在這裡面,讓我陪你到最後。


孤楓答應我他離開前一定會跟我說。
可是他今天沒有回來,早上那扇鐵門打開後,就再也沒開過了。
被耽擱了嗎?還是實驗延長了?
焦躁的情緒讓我開始急喘,覺得空氣稀薄。
還沒到熄燈的時間,外面還有人在走動。
我拖著殘敗的身軀,極盡全力卻如此緩慢移動到鐵門邊,想盡辦法敲響了鐵門,一次沒人應,第二次第三次,腦袋開始混沌,終於有人來開門了,他嫌惡且不耐地問著幹嘛。
「孤楓……孤楓呢?孤楓在哪?」聲音沙啞得不像是自己的聲音,我使盡力量站了起來,即使整個身體都在崩塌,我也要知道孤楓去哪了。
啊——。他拉著長音,「孤楓啊,不知道,沒回來大概是不知道死在哪了吧?」他隨便回答完問題,就要把門關上。
死了?孤楓死了?不可能,他不可能死了,他一定還在某個地方,只是被困住了!他在哪?!
猛地拉住那扇厚重的鐵門,我撞開那個人,撲倒在走廊上。
我要找到他、孤楓在哪裡!腦袋裡只有這一個念頭,全然不管肌肉的碎裂、身體的哭號,爬好幾下才從地上爬起來,驅使著不穩的雙腿踏在地面,搖晃著前進。
沒有人來阻止我,他們只是站在原地彷彿看著一場搞笑劇——他們都知道我的身體沒有力量、隨時會死亡,不用特意去阻止也會再也無法行動。
好痛,骨頭好像在燃燒,肌肉像是在被啃蝕,肺彷彿破了洞,吸著空氣卻得不到解脫,窒息並從後方席捲。
——你在哪?
再次跌撞在地,雙腳瘋狂顫抖,肌肉劇痛神經在抽蓄,無法控制,腿腳撕裂得似乎不是自己的,手掙扎著向前伸,我要找到孤楓,孤楓要活著出去,他不能死在這裡……
「————」
喊不出,喉嚨裡面像是溶解在一起,聲音堵在了喉頭,劇烈的疼痛讓我咳出了一大片血,吼不出聲叫不出名字,竭力伸向前方的手在崩解,好痛,怎麼會這麼痛。骨頭與神經刺痛著四肢百骸,從各處滲出的血讓地板變得黏滑,爬不了,甚麼力氣都使不上,身體已經殘破不堪,接受不了控制,無法再移動。
給我動啊、帶我去找到孤楓啊、動起來啊————!
抽蓄,全身不自然地抽蓄,崩解殘敗的肌肉瓦解,低溫的血液不斷湧出,張著嘴呼吸感受不到的空氣,聽著身體各處毀敗溶解的聲音,沒有聽見最想聽見的聲音。
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卻連他的名字也喊不出。
「——————」
孤楓,你在哪裡?

直到最後,都一無所有,連身體都不受自己控制。
他所希望的那個世界與未來,從來都不會實現。
在這個壓抑的牢籠裡,嘶吼著卻無法解脫。
渴望自由的野獸,困在高牆之內。
為了希望與信念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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