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千紙鶴

 多希拉1758年。

身上是溫暖的,周圍是安靜的,除了偶爾的翻書聲。
緩緩地睜開眼皮,映入視線之中是被窗外陽光染得暖黃的天花板。
有些疑惑怎麼會在這裡,床上的藍髮青年轉動眼睛打量著這間房。
窗簾被綁在兩旁,外面的柔和陽光灑在積雪上。另一邊的床頭旁有個櫃子,上面有個水瓶與一疊的書。
「?」在那一疊書後,有個人坐在椅子上,翻著腿上的書。
吃力地撐起身,發出的聲響讓那個人倏地抬頭,深紫色的眼瞳撞入青年的視線裡。
她黑色的瀏海斜一邊,及肩的頭髮放在肩上,她快速地闔上書,把書丟到桌上,站起來把壓著青年的肩,讓他躺好。
「你醒了啊,但還不能動。」她不高,甚至有些矮,「在雪中只穿一件短袖和長褲,幸好我有發現你,不然躺的地方就不是床了。」她笑出一口牙,壓了壓青年的被角,把椅子拖到床邊,手放在床邊拍著。
「我是摩娜,你的名字呢?」
摩娜清澈的眼瞳直視著青年有些遲疑的藍瞳,笑著。


從醫院出來之後,暱才發現,摩娜不是有些矮,是真的很矮。
她只到自己的胸腹而已。穿著臨時買來的外套,暱站在後方看著摩娜。
得知青年沒有去處,摩娜手一拍就決定把他帶回家,暱就算再遲鈍也覺得她女生不應該帶一個男性回家。
「幹嘛那樣看著我,你我有緣不行啊?再說了你想幹嘛沒那麼容易。」她大笑,「而且是別人還不見得會收你。」她狀似不經意的瞥了暱藏在頭髮下的左眼,挑眉跳了話題,「走,採買去。」
還沒發表任何意見,就被摩娜拖走了。
帶著暱採買著衣服,在暱第不知道幾次用眼神迷茫地看著手上一堆的紙袋,摩娜走在前方涼涼地飄來一句:
「要是你穿得下我的衣服,我也是不介意啦。」說著聳了肩,看到青年笨手笨腳地提好紙袋,站好身體表示沒有質疑。
她踮著腳尖走在前方,哼著歌愉快地跳著。
直到太陽西照,才結束逛街採買,抵達了位於郊外的小木屋,小木屋外有一片空地,再外圍有一片柵欄圍著。
大概是暱的眼神太過迷茫或是不解,摩娜掏鑰匙開門邊開口道:「郊外才安靜,城裡很吵。」木門吱嘎地被推開,映入眼簾的是溫暖的客廳,木製沙發對著壁爐放在著,兩旁還有單人沙發和一個小茶几,壁爐兩旁各有一扇門。沙發後方是一大片的地毯和落地書櫃,書櫃的中央開了個窗,,書櫃上滿滿都是書。地毯上有幾張小凳子。再往裡看是開了一個窗的廚房,廚房旁邊是浴室。
她讓暱把紙袋放在門邊的桌上,外套掛在一旁,便拖著他進浴室,順手拎了一張凳子。
把凳子放在浴室地上,強行把暱壓坐在上,還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甚麼事,就聽到摩娜碎念著頭髮真亂有點長,就跑出去找剪刀跟梳子了。
呆坐在凳子上,暱有些不知所措,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擺。
當摩娜一手拿著剪刀梳子,一手拿著不知道哪裡翻來的白色染劑,跑進浴室時,看到他正襟危坐似是把凳子當刑台一樣地挺直背脊,瞬間笑出聲,趴在門邊大笑,笑得暱一臉無措往回望。
她邊笑邊拍暱緊繃的背,讓他不用那麼緊張害怕,然後亮出了白色染劑,「幫你染頭髮!早就想試試白色染起來會是甚麼樣的了!」在此之前要先幫你修頭髮,摩娜這麼說著,把染劑塞到暱的手裡。
看著染劑,暱眼神疑惑地望向摩娜,似是在問:為什麼不是染妳自己的?
「因為我的髮色太深了,又很難蓋掉。」她梳著他藍色雜亂的頭髮,用剪刀筆劃著,「染過幾次之後都沒效果就沒用了。」
喀嚓喀嚓。眼前落下藍色髮絲,暱安靜坐著任她剪。
「說真的,當看到你一邊的眼睛時,真的是嚇慘了。」像是嫌空氣太安靜,摩娜邊剪邊隨口說著,「還有你的手臂,一般人也不會有那麼多條縫合和疤吧。」她梳起藍色瀏海,剪刀喀嚓喀嚓地剪著,「我不會多問,等到你想講了,我再聽你說。」能夠有如此詭異的眼睛和手臂,想來應該也是從某處逃出來的吧,報紙上有時都會刊登這些逃離實驗的孩子。這也是摩娜收留他的原因。
暱望著她,直到她把修好的瀏海放下,聽到她轉至後方,梳起後方的頭髮修剪著。
過沒多久,整理修剪好頭毛的摩娜拍拍他的頭,繞到前方去用梳子筆劃著。
「染哪裡好呢…」不期待暱會有反應,摩娜看著自己的傑作,用梳子戳著下巴。
青年左邊瀏海蓋著眼睛,左側頭髮略長,長至肩,不對稱的髮型摩娜看得很喜歡。
「決定了!染這搓!」梳起左側略長的瀏海,摩娜笑得沒心沒肺。


面對壁爐右邊的房間,是昨天染完頭後髮摩娜清出來的小房間,原本是用來堆放雜物的客房。
青年側身躺在床上捲著被子熟睡著,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敲門聲驚醒。
「暱!起床啦!」摩娜充滿朝氣地喊著,「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跟我去團裡吧!」
團裡…?暱遲鈍地坐起身,頓了許久才伸手耙了耙頭髮,翻找出衣服換上,頂著有些亂的頭髮開了門。
摩娜已經跑到書櫃前翻找著甚麼,暱半睜著眼轉入浴室,過了一會出來時頭髮已經整理順了。
「好啦?那我們走吧!」摩娜看暱已經整理完畢,找了袋子將翻出來的幾本書塞進去,背在肩上領著暱出發去城裡。
摩娜依舊墊著腳尖走在前面,邊哼歌邊問隨想到的問題。
「暱,你幾歲啊?」
「……」沉默著思考,暱隔了許久才問:「…現在幾年?」
「一七五八。」
「…二十歲。」算了算自己的出生年,暱回答。
「還記得出生年啊,」摩娜回頭笑著,「生日呢?」
「…二月三日。」
「哦呀,我是十二月七日。」隨口說著,她晃著頭髮繼續走著。
「……」暱沒有說話,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
走了快一個小時,暱發現摩娜似乎跟城內的人很熟,見到誰都能打招呼。
他們停在一棟掛著布蘭娜烏招牌的大型建築前,摩娜炫耀一般地在門口大張雙手,開心地笑眯了眼。
「歡迎來到布蘭娜烏!」她揮著手,愉悅地拉起暱,推開大門踏入寬敞的大廳,「這裡是前廳!後面有很大的訓練場跟休息室。」指了指前方,摩娜比了一個很大的手勢。
從踏進來的那一刻,廳內的人都看了過來,每個人都充滿活力地和摩娜打招呼,暱面無表情地站在後方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團長早啊!有些人已經進去了。」
「摩娜你來啦!」
「團長妳帶新人來啊?」
「哪裡來的新人啊?來來來讓我好好瞧瞧。」
「哎呀摩娜妳哪裡物色來的啊?感覺挺不錯。」
摩娜哈哈笑著與每個人打招呼,拉著暱往通向練習場的門走去,「這是暱,職位還不確定的見習生!」不要對他亂來喔。丟下這句話惹得眾人大笑,便穿過門到了練習場。
偌大寬敞的練習場像是體育館,有著類似操場的好幾圈白線,一旁有階梯式的坐席,對面是扇形排開的椅子和譜架,兩旁有很大的置物櫃。
多數的人就坐在椅子那邊,整理著樂譜或擦拭保養著手裡的樂器,少數人在試音。
摩娜打著招呼走過去,讓暱坐到一旁沒有人的椅子上,將包包丟給他,「裡面的書看一看,有興趣的跟我說。」然後就抽出包裡的指揮棒跑到扇形前方的指揮台上。
看著眾人的視線從自己身上移到前方指揮,望著他們時吵時鬧地討論上次進度,聽著他們開始分部練習,暱垂眼打量著從包裡拿出來的四本書,翻了翻,然後闔上。
…看不懂寫了甚麼……。
那邊練習了一段時間,摩娜喊了停,點名了一個人,說他在第幾小節第幾個音跑了,接著也點了幾個人,一樣是告知錯音。
中途從門進來觀看的前台小姐,偷偷地在暱耳邊說:「摩娜的耳朵超嚴格,誰錯哪裡哪一節都聽得一清二楚。」然後拍拍暱的肩,走回去了。
摩娜他們又開始繼續吹響音符,這次是全體的合奏,從未聽過如此震撼磅礡的音樂,暱呆坐在那,腦袋無法思考。
轉眼間就到了傍晚,踏著淺淺的積雪,摩娜與大家道別,直到回到家,暱抱著書才回過神。
摩娜升起了壁爐的火,跳上木製沙發,手拍拍旁邊的座位示意暱坐下,「書看得如何啦?」拿走書放在腿上,摩娜的笑臉在火光閃耀之下顯得更加溫暖。
「……」暱坐在一邊,垂眼望著自己的膝蓋,「…看不懂。」
「哪裡看不懂?」摩娜笑笑地翻著書。
「………字。」
似乎有些意外這個答案,摩娜轉過頭盯著他,過了幾秒,摩娜便伸手捏了捏青年無表情的臉,「怕甚麼,我教你。」接著便把暱拉到窗邊的桌子前坐下,拉開檯燈翻出了紙跟筆,從書櫃深處挖出了幾百年沒用過的字典,「先教你查字典,後面的書看不懂的地方先查,比較容易記得。」
把筆塞進暱的手裡,抓住他的手先寫了幾個常見的單字,然後一步一步地教導字典的使用方式。
「乖,沒事的,誰不是從頭學來的。」
摩娜笑著,耳間夾了一隻筆。


「來,抬頭挺胸,下巴收。」
風和日麗的上午,地上的積雪還有淺淺一層。
房外的空地,暱站在一邊,站得端正。
摩娜拿著長樹枝,站在他身側敲敲他的腰和腹部,一副指導樣。
「記得收腹,軍裝穿起來才帥。」摩娜揮著樹枝,笑著跟他站到同一線,「跟著我的節奏,指揮的節奏是最重要的。」說著,便抬腿踏步。
低頭跟著她原地踏步,暱因為不知道也不了解其他樂器,便被摩娜拿來當指揮的後備。因為摩娜說,指揮前面不用看書,到中後期我都可以教你,只要節奏對了、不亂就好。
摩娜講了很多,中間時不時用樹枝敲暱沒有達到標準的動作。
一直踏步踏到中午,暱坐下來後都覺得大腿不是自己的了,只見摩娜蹦蹦跳跳地在廚房搗鼓午餐。
想要進去幫忙,但腿完全不聽使喚,只好翻開書,一字一字艱難地閱讀和查字典。


摩娜過於年輕,也導致很多有心人前來洽談關於布蘭娜烏,但她怎樣也不鬆口。
暱問過她如此年輕就是團長,是為什麼。她也只是聳肩,因為上一任團長是我老爸,我年輕有為他就給我了就是這樣。說著邊甩了頭髮。
從一開始到現在也四個月多了,地上的積雪愈來愈少了。
他們兩人幾乎形影不離。
無論是去買菜、跑到團裡、單純散步或逛街,只要有摩娜就有暱,摩娜不在,暱就會很緊張,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眾人都這麼覺得。
團裡的人都笑稱摩娜養了一隻犬,忠心耿耿不離不棄的那種。
摩娜只是大笑著拍拍暱的背,說著那真是撿到好狗了。
在暱生日的那天,摩娜送了斷指手套,說是戴上之後,手背手掌的疤痕就不會給別人看到了。
收下禮物的暱,沒有說話。
而暱的指揮在摩娜每天的認真指導下,進步得很快,可惜表情沒有進步,倒是話不會句句沉默了,至少還會應個聲。
最近團裡開始收拾樂器與必帶的東西了,有個比賽在位於搭火車四個小時的希坡勒。
是靜態的比賽表演,不必花力氣走踏步。
摩娜問過暱要不要挑戰上場,卻被暱搖頭拒絕了,他說他還不夠穩定。
比賽的前一天,和興奮又緊張的團員們搭上火車,前往希坡勒。
暱坐在靠窗的位置,摩娜站在走道點著人頭,時不時跟團員們打哈哈。暱看著摩娜坐回座位,她從包裡拿出譜打算再加深印象,眼角瞥到暱的視線一直放在自己身上。
「不睡嗎?還是緊張到睡不著?」摩娜笑著,用譜對著暱搧風,「睡一下就到了,比賽當天需要你全程觀看用腦袋紀錄我們的氣勢呢。」雖然現在離比賽還有很多時間。
暱搖搖頭,往後靠上椅背頭靠到玻璃上,「…妳也該睡。」
「好啦好啦,看完就睡。」摩娜了然地拍拍暱的手,讓他快點睡。
閉上眼,聽著耳邊規律的鐵軌聲,他將意識沉入睡眠中。
再次睜眼時,火車已經接近希坡勒了,偏頭想確認摩娜,發現她蓋著她自己的外套、歪頭靠在暱的手臂上睡著了。
愣了一會兒,將腦袋靠回椅子上,望出窗外凝視著遠方希坡勒的夜景。
火車進站之後,摩娜就醒了,揉揉眼睛站起來叫其他人起床。
待車停妥後,一行人下了火車扛起自己的行李就往附近的旅館去。
摩娜要大家休息放鬆,好好養精蓄銳,不要太緊張玩過頭或睡不著,就散夥回房。
暱毫無懸念地跟著摩娜回房,摩娜很興奮地從一堆行李中抽出一套新的表演白色軍裝,「快,去換上讓我看看!」把狀況外的暱和衣服塞進浴室,摩娜莫名興奮,「明天吸引眼球就靠你了!成為明天全場焦點吧!」雖然只是觀眾小弟。
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摩娜甩著白色軍帽,打量著一身軍裝顯得挺拔的高挑青年,吹了一聲口哨表示滿意。趁著他還在打量衣服,摩娜跳了起來把軍帽扣到他頭上,扣的力道不得不讓暱彎下腰,摩娜就順勢捏住他的臉,「小子,給姐笑一個啊。」笑得活像調戲小女生的不良少年。
暱表情沒變,有些無措又無奈地看著摩娜,也沒有拒絕的意思,就讓摩娜這麼一直捏著臉,力道似乎加大。
「哎真掃興。」摩娜悻悻然地收手,看著被捏到發紅的臉頰,有些疑惑,「被我捏那麼大力不痛嗎?」
他搖了搖頭,直起身摘下軍帽,「…沒感覺。」把軍帽放到桌上。
摩娜眨眨眼,沒有再追問,「帽子你明天要戴不戴都可以,觀眾也是可以不戴帽子的。」拍拍暱,讓他去換衣服了。


坐在觀眾席,評審後方幾排,暱背靠在椅子上,腿上放著帽子,抬頭望向全場的焦點舞台。
全然不管後方竊竊私語、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的閒雜人等,只注視著舞台上的布蘭娜烏樂團、被聚光燈打亮的指揮。
她帶起節奏讓音樂跟隨著,震撼的樂曲響徹表演廳,將布蘭娜烏的名字烙印在人們的腦海。
隨著樂曲的起伏,廳內的人們沉浸在其中,連評審臉上都洋溢著滿意。
直至全曲畢、燈光暗下,暱望著摩娜對著評審鞠躬,她抬頭時對暱笑了一下,便帶著隊伍走到後台前往休息室。
拿起帽子扣到頭上,越過那些竊竊私語的人們,不管他們想攀談的意願,暱逕自從入口離開,走向布蘭娜烏的休息室。
他們坐在休息室內,等待結果出爐的同時也興奮地表示終於鬆了一口氣了,這次沒有出錯,拿獎的機率很大。
才剛推開休息室的門,摩娜看見是他就猛地撲了上來,帽子因撞擊而掉在地上,暱手忙腳亂地接住摩娜,眼裡透露著疑惑。
「怎麼樣!很酷很帥吧!」摩娜興奮地拍拍暱的臉,「一定能拿獎的!」開心地笑開來,摩娜撿起帽子扣到他頭上,「大家晚上去慶祝吧!」說著話,後面的團員們就爆出了歡呼。
在歡鬧的同時,比賽漸漸到了尾聲,名次公佈在了大廳,布蘭娜烏的名字排在第二,第一名是同樣來自薩米摩的克里斯奴。
眾人一點也不意外,因為克里斯奴本來就是名傳千里的大型樂團。
頒獎典禮結束之後,一行人回到休息室做最後的整理,就準備出發去慶祝。
而整理到一半,摩娜被人叫了出去,眾人認為是談公事,也沒有太過在意,暱則跟了上去,靜靜地跟在摩娜後方。
前方的那個人,是第三名的指揮。摩娜小聲地跟暱說:他好像很不爽我們搶了第二名的位置。
沒有回答,暱瞥了那名指揮一眼,像是在說:那為什麼要跟他出來。
看看他想耍甚麼花樣唄。摩娜偷偷笑著。
走了許久,轉了好幾個角,人越來越少,摩娜罕見地收起笑容,繃著臉,「你到底想幹嘛?」
「沒幹嘛沒幹嘛,沒事不能找妳聊聊啊。」他偏頭笑了笑,走到了一扇門前,「只是我們明明差不多,為什麼總是妳們的名次比較高。」他把手放到門把上,把門打開來,「進去坐坐吧。」他率先走了進去。
「建議你不要搞這種小把戲,多練練得了。」摩娜哼了一聲,跟著他踏進門內——
一把匕首倏地從左側閃出,直刺摩娜,而瞬間反應過來的暱閃電般抬手抓住了刀子,一手護在了摩娜前方。
暱瞪視著躲在牆邊突刺的人,刀子劃過手指血液往下滴著,那詭異銀色眼瞳被黑色眼白包圍著,充滿殺意,他沉聲道:
「不准攻擊摩娜。」
眼瞳閃出凌厲,手上的刀刃瞬間收縮並消逝,飄出的陣陣白煙後方是那個人驚悚的臉孔。
摩娜被暱護在懷裡雙手抱胸,冷眼地掃過牆邊的人一眼,「暱,不要讓他逃了。」接著直視前方驚嚇訝異的指揮,「就說了不要玩這種小把戲,我會讓你連一般團員都做不起。」摩娜走向前揣住指揮的領子,把他往下拉。
拖著兩人回到大廳,找到第三名樂團的總理,摩娜語氣平和但句句咄咄逼人,逼得總理不斷保證會把原本的指揮剔除,並不會再讓他回到團裡才作罷。
被樂團剔除,名聲基本就臭掉了,想要再回到這一行幾乎是不可能,雖然他的技術是不錯的,可惜人太賤。摩娜這麼說
拍了拍手伸了個懶腰,摩娜拉著暱往休息室走。
「耽誤這麼久了,還是要慶祝啊!走我們趕快回去!」


在那之後,摩娜和暱的名聲瞬間飛升不少,養了一頭惡犬的摩娜幾乎沒有人再敢找麻煩。
她讓暱在許多小型的表演上場,一般靜態和行進式的都有,為布蘭娜烏漲了不少的人氣。
兩人依舊形影不離,買菜散步逛街都能看到,偶爾心血來潮還會帶著暱到處旅行。而摩娜漸漸地從走在前方,變成了走在暱的身邊。
摩娜只要開心興奮,都會直接撲上暱,而後者從一開始的措手不及,到現在的慣性接住,只是表情依舊沒有改變。
家裡的地毯很暖和,摩娜喜歡坐在上面看書,常常兩人靠在一起,摩娜看書,暱看著她翻書。看累了有時就直接趴在地毯上睡了,兩人都是。
大概過了一年半左右,摩娜有一天突如其來地撲向暱,問著他的家鄉在哪?
…伊莉貝。他抱著她回答,眼裡有一絲疑惑。
趴在他身上朝他燦爛一笑,摩娜說:「我們去看看吧!」
還沒反應過來,當天下午摩娜一手拎著行李一手揣著暱,搭上了前往伊莉貝的長途火車,到達伊莉貝需要七個小時左右。
看著窗外快速倒退的景色,暱偏頭望向翻著手上雜誌的摩娜,「…為什麼突然要去看?」想不透為什麼,伊莉貝與摩娜,或是自己,幾乎已經沒關係了。
她漫不經心地翻著雜誌,手撐著下巴,隨口道:「有一半是因為我沒去過,另一半是因為,」她抬眼,對上青年的眼瞳,「你不想回去看嗎?」
窗外的太陽斜照著,撒在摩娜的臉上,紫色眼瞳被照耀得清澈,青年望了半晌,垂眼低下頭,若有似無地搖頭,「…不知道。」
都過了那麼久了,應該都被忘記了,那裡不會有人再記得我了吧,伊莉貝大概也比以前更繁華了吧。
「那就去看看吧,反正又不會少一塊肉。」摩娜闔上雜誌,丟到一旁,「你又不是一個人。」她偏頭靠在了暱的手臂上,笑著閉上眼,打算睡一會兒。
「……」暱頓了些會兒,才靠到椅背上,閉上眼睛的同時,感覺心裡有一處暖暖的。
在火車上,睡醒了吃點東西,吃完之後繼續睡,如此反覆好幾次,下車的時候摩娜撇嘴說感覺都要胖了。
因為夜深了,就先隨便找了處附近的旅館湊合住了下來,明天睡起來再出去探險,摩娜這麼說著。
望出窗,暱打量著伊莉貝的景色,想著是不是和以前不一樣呢。


站在那棟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建築前,摩娜有些擔心地看著暱,而後者依舊是那副淡漠的表情,看不出心情。
「你確定是這裡嗎?」想要看看暱以前的家便讓他自己帶路,沒想到帶到的卻是一幢被燒毀的建築,多麼希望是找錯家了。摩娜有些自責,即使看不出來,暱應該也是有些難過的吧。
暱淡淡地應了聲,逕自走向前,站在門口望向裡面支離破碎的傢俱。
去哪裡了…?他們去哪了?
摩娜跑到附近的住戶詢問有關燒毀建築的事情,但都沒有得到好消息。
「…暱,」摩娜走回青年身邊,拉了拉他的衣擺,「他們說,這家人的兩個兒子都失蹤了,而父母在兒子失蹤後幾年,被大火活活燒死了…」聲音越來越小,摩娜抬頭望著他。
原來連弟弟——孤楓也不見了嗎。
青年沒有甚麼的表情,只是有些木然。他垂下頭,輕輕抓住她的手,「…走吧。」
牽著青年往回走著,明明是溫暖的陽光卻暖和不了兩人的指尖。暱的指尖在顫抖著,摩娜只是用了些力握著,表示你不是一個人。


在伊莉貝待了三天,便回到了薩米摩。
兩人依舊是上街買菜逛街進團練習帶團比賽表演偶爾旅行,溫馨而又平靜的生活,持續了許久。
冬天時在門前堆雪人、在布蘭娜烏的大門前打雪仗,夏天時的音樂祭,所有人都卯足全力去演出。
摩娜總是走在暱的身旁,不斷地與他分享一切快樂,和他一起逆著夕陽走回家。
而漸漸地摩娜走在身旁的位置,越來越後面。
暱沒有在一開始發覺,而是在過了兩個月後,猛然回頭才發現摩娜已經落在身後十公尺慢慢走著。
大概是暱的眼神裡有太多的不解與疑惑,摩娜看了他一眼,笑道:「幹嘛,慢慢走不能啊?」她指了指暱手上的好幾袋食物,「你先走吧,我等等就跟上了。」揮揮手,像趕小狗一樣。
垂眼望著摩娜走過身邊的頭頂髮旋,暱拉停了她,在她面前背過身蹲下,示意她趴上來。
「你要揹我?會被壓扁喔。」她好笑地輕踢暱往後伸的手。
暱也只是輕搖了頭,「…不會的。」
摩娜也就猶豫了一下便趴上去了,幫暱提了一袋食物在他胸前晃啊晃的,「馬兒跑吧!」她指向前方,歡樂地揮著手。
罕見地哼笑了一聲,暱搖頭,穩當當地背著摩娜踏著夕陽走向家。
「視野真好。」摩娜趴在暱的肩頭,感嘆地說,「要是我能……就好了…」後面的音幾不可聞,暱只感受到她重重的嘆氣噴在脖子上。
用鼻音表達自己的疑惑,卻被摩娜敲頭,「走快點啦,我要回家!」
逆著夕陽走回家,兩人的影子被拉得好長。
在此之後,暱默默開始注意摩娜的狀況。
不只是走路變慢而已,還會時常恍神,看著遠方思緒不知道去哪裡,叫了好幾次才有反應。話變少了,似乎很容易感到累。連胃口都變小了,平常能吃完的份量,現在吃了一半不到就不動了。團練時都把主要指揮工作推給暱做,她自己坐在一旁處理文件之類的工作。
暱問過怎麼了,摩娜卻只是搖搖頭,說著沒事嘴角淺笑。
其他團員們也旁敲側擊問過,依舊沒有人能得到一點消息。
默默地更加注意照顧摩娜,配合她的腳步、煮她想吃的料理、和她窩在家裡,看她想看的書。
沒事的。暱對自己這麼說著。


今天早上氣溫低冷,下午的時候就下起了大雪。
摩娜喊著想喝馬鈴薯燉湯,拉著暱衝回家撈出馬鈴薯準備大顯身手。
這是這幾個月以來,摩娜少有出現的活力。
暱在一旁安靜地削皮,摩娜切著馬鈴薯,一邊顧著燒開的水。
開心地哼著歌,把材料丟丟進去之後,拿著湯匙攪拌,「暱,你覺得要再丟甚麼進去呢?」指了一旁的瓶瓶罐罐,摩娜問道。
辣椒醬、白醋、番茄醬……瞥了一眼瓶瓶罐罐,暱搖搖頭。
摩娜也不以為意,從底下的櫃子拿出碗讓暱擺到外面桌上去。
接過碗,暱望了一眼手撐在爐台旁邊的摩娜,剛想說可以等下再拿出去,卻被摩娜揮手趕了出去。
「叫你拿出去擺就去,哪那麼多話啊。」她笑得有些勉強,似乎用盡全力在撐著身體。
暱捧著碗皺眉,她的額頭在冒虛汗。踏進了廚房,剛把碗放下,就看到她——
摩娜失去力氣與身體的支撐,碰地一聲倒在地上,雙眼緊閉,額頭冒著虛汗。
思緒停滯了一秒,暱猛地蹲下身將她撈到懷裡,「摩娜?摩娜!」突如其來的狀況讓暱慌了手腳,喚著她的名字,卻沒有任何反應。
怎麼辦。暱慌亂地四處張望,好希望摩娜下一秒就能夠醒來,但這是不可能的。他告訴自己。在慌亂的視線之中,看到了掛在門邊的外套——
猛地抱起摩娜衝到門邊,扯下外套將昏迷的她裹進外套,像是嫌不夠一般,再扯下了自己的外套把她包了進去。
將她緊抱在懷裡,暱套上鞋子就衝出門,衝進了大雪之中。
沒事的,會沒事的。他在心裡慌亂地喊著。
踩踏著雪飛奔在上,他一路狂奔到鎮上的醫院,衝進院內嚇了所有人一跳。
暱的臉被凍得通紅,他咬著牙快步走到正跑過來的醫生前,「…摩娜…!」他從喉嚨擠出聲音,聽起來有些扎心。
醫生從青年手中接過昏迷的摩娜,慌忙地下指令並往裡走去,暱跟在後方,卻被其他護士攔了下來,示意在外面等著。
暱站在原地,焦急擔心地一直望著他們的背影直到門關了起來。
沒事的…。他往後坐倒在了椅子上,凍得發僵發紫的手十指相扣,他低頭安撫著自己。沒事的。
摩娜會沒事的。


「妳都沒有跟暱講嗎?」
病房被灑進來的陽光照亮,醫生站在病床邊,對著剛醒過來不久的摩娜問。
「我沒有講過。」摩娜望向醫生,平靜地說。
「為什麼?妳發現有問題也不來就醫,拖到現在。」
「講了他會對我小心翼翼吧。」摩娜捏捏被子,「這是發作第三次了,已經救不了不是嗎。」她的眼裡有一種淡然。
「妳這樣突然昏倒他完全沒有任何準備,妳都沒有看到平常一個如此冷靜的他,焦急慌張到快哭了。」醫生生氣地數落,「就算沒救,妳也要早點就醫拉長存活期限啊!」
摩娜笑了笑搖頭,「延也延不了多少,只是我沒想到第三次發病會這麼快而已。」她望著自己的手,「我以為我還能再陪他幾年呢…」她喃喃自語著。
「那妳…還要接受治療嗎?」醫生扶額,石化症以現在的醫療技術根本無法治癒,最多最多,也就只能再給總壽命延一個星期啊。
「我還能活多久?延長生命最多是幾天?」
「妳還有三個月,延最多也就一星期而已。」
她看向窗外,「那不用了,三個月夠了。」三個月,夠多了,還能再陪他最後三個月。
醫生點頭,說了句兩天後出院就走了,讓暱進病房。
暱垂著頭站在病床邊,摩娜轉著眼珠想說些甚麼,倏地被彎下腰的暱抱住了。
頓了幾秒,摩娜才伸手抱住了暱的背,輕輕拍著。
「沒事啦……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我還有三個月。


從醫院出來之後,順手帶了一台輪椅回家。
雖然摩娜撇嘴看起來不喜歡輪椅,但還是乖乖坐在上面讓暱推著回家。
摩娜說了很多有關她、和石化症的事情。
石化症是遺傳疾病,石化症也導致骨骼發育不好,使人長不高。三歲、十二歲時都發作過,她從八歲就跟著父親練指揮,十八歲那年接下了父親手裡的布蘭娜烏,父親在她十九歲時第三次發病死亡,母親則在摩娜出生不久後就跑了。
默默聽著摩娜講述,暱垂著眼簾也道出了自己的過去,成功的融合體、失去的痛覺,黑暗的實驗。
聽完了各自的敘述,摩娜噗地一聲笑了,說: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互吐自白啊。
看她笑著,暱也淺淺地笑了,可惜稍縱即逝,沒有看到。
之後依舊是去團練,帶著團員們給摩娜的禮物買菜,接著走回家,替摩娜煮合胃口的營養餐。
起初摩娜還能坐著輪椅出來翻翻書櫃,等暱回家煮菜、吃點東西,而隨著時間過去,摩娜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睡眠越來越長,一天之中可能醒不到四個小時。
暱總在早上做好料理,放在桌上保溫並寫下紙條,希望摩娜起來的時候能夠吃一點。
但現實總是事與願違,前幾次回家之後料理是有動過的,摩娜在紙上寫了謝謝,後面開始早上的料理直到暱回來都沒有動過,說明沉睡的她是沒有醒來過的。
晚上將飯菜熱過之後,照慣例會去叫摩娜。幸運的話,摩娜會醒來並吃一點東西。
「好像很久沒吃到你的料理了呢。」臉頰明顯消瘦下去的摩娜,嚐了一口香氣四溢的湯一口後,這麼說著。
暱坐在她的床旁,一旁桌上放著熱騰騰的飯菜。他垂下眼簾望著緩慢喝湯的她,說道:「…快三天了。」已經快三天沒有進食了。
那也還好嘛。摩娜這麼說著,把湯喝完了,「可是我吃不下了,剩下的。」她看了一眼桌上的飯菜,有些歉意。
暱搖搖頭,像是在說沒關係。他拿走摩娜手上的碗放到一旁,然後坐到床沿,手覆上她放在一旁的手背,沒有說話。
摩娜反手握住了他的大手,安慰似地一捏一捏,「暱,我希望下次的音樂祭你能帶隊。」摩娜說著願望一般,「雖然希望你做下任團長,但你不適合也應該不想要做。」笑了笑,對上暱轉過來凝視的眼瞳,「想做團長就做,不想做的話,把團長給常跟你練習的威培吧。」她看著暱笑得燦爛,把他的手拉到胸前雙手握著。
「告訴你一個不見得會實現的魔法好不好?」摩娜柔聲像是在哄小孩,望著暱疑惑的眼瞳,繼續道:「傳說啊,千紙鶴會幫人實現心願,只要折一千隻紙鶴,就能許下願望,但不一定會被實現。」摩娜的手扣進他的手,感受著從他掌心傳來的溫暖,「因為每一個折千紙鶴的人都向它許願,千紙鶴也會累,如果在它休息時許願,願望是無法實現的。」
我希望你能一直走下去,暱。她扣著他的手,如此祈禱著。


三十四隻紙鶴。
暱數著桌上大大小小的紙鶴,從摩娜說了千紙鶴的魔法那天起,暱的空閒時間都在折紙鶴。
每一隻紙鶴的翅膀內側,有著暱寫在上面的願望。
活下去。
找了線把紙鶴串在一起,十隻一條線,掛在摩娜的房裡。


兩百二十四隻。
如果醫生說的三個月期限是真的,那只剩下了一個半月。
暱抬手掛著一串紙鶴,默默想著。


三百七十七隻。
摩娜醒過來了,但不到一個小時又睡下去了,湯只喝了一半。
已經是紙片人了。暱望著她,蹙眉。


六百八十九隻。
照慣例給睡著的摩娜餵點水,暱發現她的氣比起前幾天又更弱了。
焦急地不知道該怎麼辦,問了醫生也只是得到好好陪她的答案。
會來不及的。暱感到慌張,把紙全部搬到摩娜的房間,在掛滿紙鶴的她旁邊,加快速度地折剩下的紙鶴。


八百一十三隻。
只剩下兩個星期了。
期間摩娜斷斷續續醒了幾次,但很快就睡下去了。
得再快一點…。望著房內滿滿的紙鶴,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九百四十五隻。
離期限剩下一個星期。
摩娜在第九百四十五隻紙鶴的早晨醒來,抱怨似地喊餓,接著掃了一圈滿房的紙鶴,笑道:「折了多少?」
今天的摩娜醒了很久,不僅喝完了湯還吃完了飯,坐在床上與暱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但暱卻突然希望摩娜可以像平常一樣醒了一下子就睡過去,而不是清醒這麼久,就像是……
不敢再想下去,暱靜靜地聽著她哼歌、偶爾講些話,也拿了紙摺了一隻紙鶴,放到暱的手裡。
「我折的,不准丟了啊。」她笑笑著,眼睛很亮。
把紙鶴輕放到桌上,暱握著她的手抵在額前,輕輕應了聲。
晚上吃過晚餐之後,摩娜躺在床上又睡了過去。
必須趕快折到一千隻紙鶴…。
他手慌心亂地加速摺紙,只希望願望能夠被實現。


千紙鶴。
凌晨裡,把最後一串紙鶴掛好,暱拉了椅子坐到她的床邊,握著她的手趴在一邊,聽著她幾不可聞的微弱鼻息。
希望摩娜能夠繼續活下去。
他對著千紙鶴許下願望,緩慢地闔上沉重的眼皮。
千紙鶴承載著願望,卻飛不過注定離去的現實。


彷彿睡了許久,身上被太陽灑得暖烘烘,暱在暖黃的陽光中睜眼,空氣非常寂靜。
寂靜得猶如深海裡的沉默。
抬起身,想要尋找那微弱的鼻息,卻聽不到也探不著。
他在溫暖晨光中無數次探了她的鼻息,依舊是毫無奇蹟,她是如此的平靜與安詳,嘴角似乎還笑著。
可是眼前開始模糊,他替她撫順頭髮、捻好被角,下意識地退出了房間。
站在門外,他望著那些桌椅、地毯、書櫃和廚房,朦朧的視線似乎還能看到以前的點點滴滴與她的溫暖。
他走進了浴室,替自己洗了把臉,退出來後倒在壁爐前的木製沙發上,頭向後仰著,緊抿的嘴角似乎在隱忍。
像是隔了半個世紀之久,想要忍住的淚終究是從閉起的雙眼流了出來,劃過了眼角流過了耳尖,消失在髮絲裡,無聲哭泣。
明明沒有痛覺了,為何心還會痛?


『1936~1961』
暱穿著黑色全套西裝跪在墓碑前,望著墓碑上的生與卒年,手擦拭著刻著她名字的地方。
墓碑下方,放著是她喜歡的滿天星。
他收回手,將手放到心臟的胸膛上,輕低著頭,淺淺微笑卻又帶著悲傷。
「謝謝妳。」
謝謝妳,沒有放我在大雪中死去。
謝謝妳,教會了我讀書識字。
謝謝妳,給了我指揮技術。
謝謝妳,賜予溫暖的家。
謝謝妳,讓我遇見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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