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所謂資訊

 實驗品怎麼又死了呢。

那名白髮蒼蒼的老人，駝著背、步履蹣跚，走到了癱軟的軀體前，伸手探了鼻息。

黑髮的少年在後面看著，鏡片後的眼瞳冷漠得沒有波瀾。

只好放棄了啊。

老人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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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品又死了一個。

在奧茲附近的實驗室，E05實驗室。

雷德才剛起床，就聽到絲莉莎從內線得知到的消息。

眼睛還在適應今天的烈陽，腦袋還不想思考這般事情，青年手掌擋在眼皮上，他站在工坊大門前曬太陽，絲莉莎在後方嘮叨。

「怎麼回事啊，距離上一個還沒有兩個月啊。」絲莉莎煩躁地整理桌上資料，雖然她這裡並不做融合實驗、也不會有所謂的實驗體，但和害怕作品被毀掉的研究員一樣，把散落的資料和工坊內的所有資訊紀錄全部移到自己宿舍或資料存放庫。

資料存放庫是監視者重點監視的地方，且放入的資料都會被上鎖，只有相關人員才知道密碼，忘記密碼就算是監視者也救不了。

之前沒有把資料放進存庫裡是因為資料庫那個地方太遠了，位在監視塔地底十層，雖然有運輸梯，但一直沒有整修，速度慢又破舊，不管是拿取還是放置都要花費很多時間。

懶是所有人的通病，只要研究室還能堆，就不太想放到遙遠的資料存放庫——絲莉莎也不例外，她正一臉嫌棄地和其他人員把該裝箱的資料裝箱、該整理的報表整理、該丟的丟掉。

「平常就該把這些東西處理好啊，現在堆在一起好麻煩啊。」機械師把一大箱的東西搬了出來，擺到了曬太陽的雷德旁邊，「幫我搬過去吧，你現在應該沒事吧？」

在陽光之中抬起眼，絲莉莎暗紅的眼瞳因光線而變淺，「沒事。」除了要去沃迪那邊簽到以外。雷德順從地點頭，彎腰接手那個似乎過重的紙箱，跟在其他人後面一起前往遙遠的資料存放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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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監視塔第一層，冷冽的白色燈光自天花板照下，一群人於運輸梯門前，往內搬著大量資料和紙箱。

雷德站在運輸梯內，幫忙他們將紙箱疊起、固定資料。

狹小的空間裡幾乎塞滿了紙箱，剩餘的空間只夠兩個人站立。研究員們討論著誰下去將資料歸位，一旁處理完紙箱的雷德認為沒有自己的事了，走出運輸梯外就要回去，才剛踏出一步，就被拉住了。

回過頭，青年看向拉住自己的人，他那是長年跟在絲莉莎旁工作的一名研究員，學習力與創造力、以及為人都不錯，「什麼事？」詢問著，青年覺得他沒理由會拉住自己。

「我猜輸了，我想請你跟我一起下去放資料。」研究員——杰威靦腆地笑了，在白色的燈光下抓了抓頭髮，「我一個人搬不完這些啊，你能幫我嗎？」

只是一般的請求與幫助，「好。」沒有必要不給予協助，而且他之前也幫忙絲莉莎處理了很多事。

其他人在說了相關的注意事項之後就離開了，剩下雷德和那名研究員搭乘運輸梯。

運輸梯緩緩地向下沈，老舊的鐵鍊和許久沒潤滑過的零件發出刺耳又驚悚的抗議，讓研究員忍不住朝角落縮了縮，「這不會突然掉下去吧？」這聲音不管怎麼聽都很不妙啊！

「不會。」雷德揚起下巴，望向了上方的天花板，似乎能透過鐵板看到上層運作的機械一般，「目前還沒有掉下去的實例發生。」有些疑惑，青年看向了狐疑的研究員，「你沒搭過？」

運送資料都會搭乘過，他又在這裡這麼久了，沒有搭過嗎？還是都懶得走過來？

空間持續的隱約震動搖晃，讓杰威更加害怕，「很少把資料放過來，之前我都是猜贏的那個，這次剛好最輸……」他隨手摸了摸紙箱邊緣，忽然抬頭，「往監視塔不是這個運輸梯吧？這台只有往下的選項而已。」

「在另一邊。」

除了必要的人員和守城者，沒有人可以上到監視塔頂端。

原來啊。研究員喃喃，似是不知道要接甚麼繼續下去，空氣陷入安靜。

吱嘎聲與下降的感覺刺激感官，像是沒有盡頭一般地等待停下的時刻。

空氣越發稀薄，但還不至於讓人感到難受。

熬過了沉默的數分鐘，運輸梯終於停下來了。

鐵欄似的門打了開來，偌大的鐵門在眼前矗立，沉重地像是很難推開，門上遍佈著歲月的痕跡。

燈光微弱地閃爍，本來就灰暗蒼白的存放庫入口，變得更加恐怖。

杰威在驚嘆之後便和雷德一起把所有紙箱資料搬出運輸梯，讓運輸梯可以再去運送下一批人。

東西幾乎堆滿了入口，杰威艱難地越過紙箱，來到大門的右邊，那裡有一個小型的嵌入式身份辨認系統，進出的每個人都需要將自己的手掌印在上面，好確認是否為奧黛瑞斯的人員與記錄進出時間。

兩人分別將手壓在上面，而後杰威啟動了辨認系統旁的開關。

鐵門緩緩地向內開啟，存放庫原本漆黑一片，隨著門的打開，從入口開始，一盞一盞的白燈隨之亮起，瞬間就把偌大的存放庫配置盡收眼底。

中間是能夠三人平行的寬度，兩旁是每隔一段距離就有往兩旁延伸的走道，而走道旁用水泥格成了一間間的房間，每個房門上都有三道鎖，一個是跟大門一樣的指紋辨識，第二個是由實驗室自行設計的機關鎖，最後一個是由這實驗室人員設置的密碼鎖。

杰威毫不掩飾地讚歎，走了進去在門旁邊找到了老舊推車，輪胎發出難聽的吱嘎聲，感覺都快解體了。

「好了，先搬一些上來吧。」

聽他們說，我們的存放位置在蠻裡面的。

實驗室是以字母順序排序，總共十二個字母，存放庫也是以這樣的排序標識。

絲莉莎工坊的編號是K25，在最後倒數第二個。

「……」好遠。

認命地幫杰威搬上推車，雷德決定待在原地照看剩下的資料。

「你不跟我進去？我怕我搬到死掉欸。」杰威不可置信，「這些那麼重，我推進去還要搬下來擺，這樣子的操作不知道要來回幾趟耶！」我只是研究員！我的身體經不起這樣的強度的！

「我不是你們的工作人員，以規則來說我確實沒有身份進去你們的存放區。」淡淡道，雷德望向了手邊剩餘的紙箱，「如果沒人看著，不知道會不會被偷。」

雖然基本上沒有人會來這裡。

原本還想狡辯，但聽到第二個顧慮時杰威閉嘴了，他抓抓頭，嘆了口氣後推著推車哀怨地走向他們的存放區。

視線中的杰威越走越遠，雷德靠在牆上觀察這整個資料存放庫。

這裡並沒有過多的裝飾，甚至可以說是沒有。除了慘白的燈光、灰色水泥牆面上不大的鐵門和三道鎖之外可以說是什麼都沒有。

說不上是乾淨的區域，到處都是積厚的灰塵，鮮少有人下來走動，走道上只有剛剛杰威與推車的痕跡而已；除了來往不便，還有就是沒有空氣流通，並沒有特意做通風管道讓底下的空氣維持在正常品質氣。

太花時間、空氣差、程序太多沒有到很方便，還只有一台推車。

難怪沒人想下來。

雷德右手捏了捏鼻頭，這裡的灰塵讓鼻子的黏膜有些難受。

『喀啦。』

原本停止的運輸梯倏地運作了起來，纜繩和機械轉動。

有人要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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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啊，這裡到底多久沒維修了啊？」

運輸梯內，米烏誇張地皺起眉頭，雙手扶著兩邊牆面，「這聲音聽起來超級不妙的啊！」

也是因為實驗品死亡的影響，米烏帶著黑諾把整理好的資料送過來存放庫。

不過幸好比列和塔瑞平時有整理並定期送往存放庫的習慣，這次他們只搬了兩大紙箱下來而已。

「黑諾，你還好嗎？」米烏適應這破舊的運輸梯後，發現跟他一起進來的黑髮研究員緊張地扒著牆上的扶手，縮著肩膀而雙腿發抖，「你怕密閉空間嗎？」米烏擔心地問。

黑諾說他並沒有下來過存放庫，這次聽到要前往變自告奮勇地舉手說要跟隨。

「我、我…」黑諾顫顫巍巍地卡頓式回頭，八字眉毛讓他的臉看起來已經很冏了，現在看起來更冏了，「我怕這種下墜的感覺…」

他的聲音消散在機器的運轉聲中，米烏愣愣地望著黑諾。

「可是這超慢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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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德把堆積在走道的紙箱移到牆邊，空出來原本霸佔的走道。

接著過沒多久，運輸梯就抵達了。

他站在外面，透過鐵欄看到了那是奧茲實驗室的人員，米烏和黑諾。

米烏攙扶著似乎站不太好的黑諾，在鐵欄打開後邊和雷德打了生招呼，邊把黑諾扶到旁邊去休息。

「唉，明明知道是在地底下的，為什麼還要堅決跟過來呢。」淺髮的研究員搖搖頭，回頭對一旁的守城者招招手，「雷德，你們的東西好多啊！你要不要先幫我把一箱搬出來？」

運輸梯內有兩大箱，一個研究員確實是有點吃力，「嗯。」

「幫我放旁邊就好，黑諾你好了沒啊？該走了啊。」他搬著一箱，朝著黑諾喊，讓雷德把另外一箱放在門口就好，反正他們編號是E10距離挺近的，東西也不多，如果黑諾動不了，他自己再回來搬。

我、我好了！黑諾聽到米烏要自己進去，不想錯過這次機會的他立刻彈了起來，衝去抱起了地上的紙箱，「我可以的，我一直很想看看資料存放庫裡面長什麼樣！」

你現在已經看到大概的了啊。米烏笑笑，走到了指紋辨識器旁，用腳抵住紙箱，空出一隻手壓了上去，完成後要黑諾也這麼做。

「登記之後才能走進去，不然感應器會叫喔。」那很吵。

他顛了顛手上的紙箱，讓自己可以抱得更穩。「黑諾走吧。」米烏走在前面，而黑諾緊緊地跟在後方，生怕走丟一樣。

當他們消失在E區轉角，杰威也推著推車出來了。

杰威已經把身上的白大掛脫下來了，全身都是汗，「太悶了啦，還有很多要搬欸！」好不容易走出來，杰威攤在推車上哀嚎，「剛剛我看到米烏他們，他們只有兩箱！」不公平啊！

無視慘叫的研究員，雷德盡責地幫他把推車放滿紙箱「趕快搬完就好了。」雖然目測還有七、八箱。

啊啊啊！之後一定要定期整理資料啦！

杰威的哀嚎，迴盪在偌大的資料存放庫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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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過半，沃迪沃媞才聽到了門被推開的聲音。

「雷德，你今天真慢啊。」

調侃似地，沃迪偏頭朝青年笑了笑，「怕你來不及，所以我們先幫你簽到啦。」一旁的沃媞拿起簽到表揮了揮，「不用怕，字跡是完全一樣的。」

守城者看著他們欣喜的模樣，默默地把門帶上。

監視者是可以做偽造文書的嗎？這是可以的嗎？

待青年走到雙子旁邊，沃媞指了指空的椅子，要雷德坐下，「正因為是監視者，才知道你上午都在幹嘛了。」像是讀懂他心中所想，沃媞將簽到表放到一邊，手撐著下巴，「但，我們不說，你不說，又有誰知道呢？」

除了重要工作人員和守城者，沒人會上來監視塔。

與之前不一樣，這次他們身後的螢幕並沒有開啟，所有光源都來自中央的燈泡，燈光斜過了監視雙子的半臉，而眼部的裝置散發著冷冽的藍光。

「而且這個簽到表，基本上我們以外也沒人在看，除了要年度總結和偶爾的排查而已。」

沃迪在燈光邊緣擺擺手，隨後嘆了口氣，「實驗品又死了一個，這次也沒看到有甚麼可疑的人呢。」

「人心惶惶，都不敢把資料留在實驗室了，這幾天都瘋狂地把東西搬到存放庫。」

沃媞打開了監視螢幕，上面分成了十六個小格，那是各種時段的存放庫，「這一兩天的存放庫，比起之前變得很有人氣了呢。」

畫面上隸屬不同區域的人員都在往裡面搬運不同數量的資料。

其中有一頭澎亂黑髮的人一直穿梭在其中。

他幫忙抱著資料、跟進了各個實驗室的存放區，而負責的人在結束後還跟他道謝。

黑諾列德頂著厚重的眼鏡，謙虛地笑了笑。

螢幕上的光線蓋過了這裡唯一的光源，三人安靜地望著螢幕不斷進行的畫面，而影子拉在身後。

「黑諾之前待過很多實驗室，而這些找他來幫忙的人，都是之前認識的同事。」沃迪緩緩道，手撐在下巴，「只是已經不屬於那些實驗室了，照理來說可以幫忙搬下去，但不能進到裡面。」

沃媞偏了偏頭，似是望著守城者，「不排除搬下來的是無關緊要的資料，可是裡面的東西可不是無關緊要可以帶過的。」

如果他在裡面翻看了，那麼他就能得到資訊。

「他今天是將所屬的資料搬進存放區，那之前不屬於他義務的資料，為什麼可以碰到、並且搬入？」雙子們一同轉過頭，望著沈默的青年靜靜等待。

只剩下了機器運轉的聲音，三人之中的沈默就像是平靜的水面，只需要一顆石頭，就能激起漣漪。

藍髮青年把上身緩緩往前傾，雙手手肘靠於膝上，指頭相碰，「他們之間的利益？或是人情？讓黑諾以此幫忙來償還？」

不過看那些人的反應與黑諾的態度，與其說是償還，不如說是自願，就像是——

「今天他的自告奮勇要幫把資料搬下去一樣。」

沃媞淡淡地接了話語，隨後看向了哥哥，「但他今天說謊。」

「說謊不說謊已經不是重點了，他利用之前的交情，幫忙那些不想搬的人員。」沃迪關掉了螢幕，空間倏地陷入昏暗，只剩餘天花板的微弱白光。

眼睛無法適應瞬間暗下來的光線，雷德讓眼睛閉上幾秒，再睜開後直視沃迪的看過來的視線。

「我不知道黑諾會不會利用這些而偷偷獲取對他有利的資訊，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幹嘛，但上層有另外的命令。」頓了頓，沃迪接著說：「要求守城者在不影響守城職務下，優先保護實驗體奧茲，確保在最後完成期間能夠安然無恙地讓奧黛瑞斯進行販賣。」

男孩稚嫩的聲音消散於空氣中，而接受命令的守城者眼瞳銳利，在監視雙子的視線中沉聲地說了收到，隨後起身，轉身離開了監控室。

雙子在青年離開後，維持同一個姿勢許久，由男孩打破了似乎凝固的空間。

沃迪打開了監視螢幕，切換了視角，讓螢幕上充滿了各個存放區內的視角。

裡面的黑諾抱著資料走進存放區，交給了後面進來的負責人放好，一丁點都沒有碰到裡面固有的資料。

沃媞靜靜地看著，沒有說話。

黑諾列德，實際上並沒有碰到已經存放在內的資料。

所看所聽所獲得的資訊，並不是全部，也不是所謂完全的真假。

而我們不說，他們不問，又有誰會知道真相呢？

螢幕不知道被雙子中的誰關閉了，再次暗下來的監控室，只有他們嵌在眼睛部分的機械環上，散發出的冷冽藍光異常鮮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