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你相信我嗎?

 黑髮少年的衣服幾乎沒有一處是乾淨的,他跌跌撞撞地從那位老人的家裡逃了出來,滿身被鮮血覆蓋,他哭喊著老人的名字、跪在那裡像是失去最重要的一切般,痛徹心扉的哭嚎。



說真的,與其要相信雷德,我還比較相信黑諾所說的話。

參與壓制守城者的某一位研究員,在心裡默默地說。

黑諾一身與一生清白,他不可能會做雷德說的偷竊資料,他也沒那個膽子去偷。

他人雖然膽小懦弱,但頗有善心與幫助的意念,不忍實驗體因為痛苦而哭而喊叫,他總會給予他們一些糖果或是果汁,讓實驗體們能夠撐下去;請黑諾幫忙的事他都會盡力做到,他不會拒絕,幾乎所有認識的人都找過黑諾幫忙。

反觀雷德,話都說不了幾句,整體面無表情就像是欠他甚麼一樣,除了熟識的人之外都是一樣的戒備與敵意。

就算示好想聊天認識一下,通常都沒有結果。

而且只有他在那場地雷裡面活下來,報紙都說他是背叛國家的士兵。士兵為了國家應該戰到最後一刻啊,為什麼他選擇了逃跑?他只想要自己活下來嗎?

最讓我百思不解的是雷德居然想殺了黑諾,他們根本沒有瓜葛啊,難道說是黑諾不小心做了甚麼事惹到雷德了嗎?

我不知道,可是我覺得黑諾不是這種人,好好跟他講,他就會道歉就會改,我覺得是雷德自己看黑諾不順眼,才想殺了他。

畢竟羅傑爾也是被雷德殺死的啊。

研究員看著在地下室裡,被迫裝上抑制裝置的守城者,站在門口一點也不想走進去。

為什麼不找一個更好的守城者來呢?

研究員的臉上,寫滿了嫌棄。



與記憶中一樣的場景般。

黑諾躺在病床上,周遭的潔白與他的頭髮成了反比。

太陽透過窗戶灑了進來,落在被子上。

圍在旁邊不停關心的是較好的研究員們,他們不斷地提黑諾抱不平。

「為什麼還要把他留在這裡啊?」

「已經殺了一個羅傑爾還不夠嗎?一定要等到再死第二個人才會清醒嗎?」

「連監視者都沒有證據能證明,雷德所說的偷竊是確實存在的啊!」

「我們看到了他攻擊黑諾,這還不夠嗎?」

七嘴八舌,他們越講越激動,直到一名研究員氣急敗壞地捶在床鋪上,黑諾嚇得抖了一下。

「冷、冷靜點……我、我這不是沒事嗎……」

他話語顫抖,舉起的雙手安撫地在空氣中揮動,「不要再罵他了啦……人家也許只是不小心、跟、跟錯目標了嘛……」顫抖但柔聲,黑諾列德小心翼翼地不想讓大家把憤怒集中,去用言語攻擊一個人,「好了啦…沒關係了啦……」

隨著聲音而安靜的空氣,被窗外的微風吹動,帶起了窗簾的下擺。

黑諾!剛剛那名捶床的研究員不管空氣突然安靜,猛地大叫名字後,抓住病床上的人都手,語重心長且眉頭緊鎖,「不要替他找台階下了,他攻擊你已經是事實,為什麼還要偏袒他?」頓了下,他擔心地道:「你就是人太好了,處處都想著別人。」

差點死掉還想著幫兇手解釋,這孩子未滿也太毫無戒心,哪天被賣了都不知道。

圍在一旁的其他人也跟著點頭,附和他說的話。

嘿……。黑諾靦腆地抓抓蓬亂的黑髮,露出淺笑,「畢竟每個人的本性都不壞啊,雷德也只是執行工作而已嘛。」

只是執行工作,本性也許不是這樣的。

要他相信雷德是貨真價實的壞,現在是不太可能的了。那些人員笑著搖搖頭,要他好好休息便離開病房。

門輕聲地帶上,被風吹起的窗簾緩慢回歸原位,遮掩了一半的陽光。

棉絮飄蕩在空中,黑髮青年在模糊下勾起笑。

只是執行工作,就變得這種下場。

笑聲被手掌蓋住,模糊而又諷刺。

真正的壞人,就坐在這裡啊。



那名黑髮少年,驚魂未定地躺在病床上。

四肢都被仔細包紮,他語言混亂,像是受到了極大的衝擊。

醫生護士與軍警站在床邊,同情地搖搖頭。

從小就失去父母,在街上被老人看見,不忍心讓孩子流落街頭便帶回去撫養,數年的感情怎麼可能不淺。

更何況老人還在他面前被肢解,黑諾還能活著逃出來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他們在記錄上寫下:實驗中的非人暴走,導致在同一個空間的老人沒有時間求救,當場被撕裂肢解死亡;而老人撫養的少年在混亂之中逃了出來,非人因體型和藥物控制,被困死於實驗室內。

因為受到的衝擊過大,可能導致黑諾列德精神失常。

他們的話語,無處不透著同情與可憐。

夜晚的黑暗,房間的微弱照明,掩飾著他嘴角的竊喜。

躺在床上的黑諾列德,在他們離開之後,握緊了口袋裡染了鮮血的信件——奧黛瑞斯的推薦信函。

和老人混了這麼多年,終於給我寫推薦函了。

他看著窗外的天空,臉上不再是崩潰與驚慌,而是張狂。

活該,拖這麼久才寫,如果早一點寫的話……

我也不會讓你活著。

奧黛瑞斯的相關一切,都是那麼的醜陋又厭惡。



冰冷的地下室。

鑲在牆面上方的狹長型窗戶透進的陽光,沒有辦法為室內提升一點溫度。

他背靠在牆面,雙肘放在曲起的膝上,面無表情且毫無波瀾地望著不存在的前方。

在幾個小時前,這裡曾充斥著吵雜的人們。

一直以來屬於自己的私人區域,被闖進了好多人。

他們爭吵的聲音在空間迴盪,說出口的話語被掩埋,沒有人聽見。

青年沉默了,任由那些人將枷鎖——抑制裝置,裝於脖子上。

以後的身體都將被監視,除了必要的戰鬥之外,抑制裝置不會從遠端進行解除。

若沒有解除而進行戰鬥,會被施打麻醉、電流或是尖刺這三種的其中一種。

而雷德的抑制裝置,是電流類型。

指尖輕觸脖子上冰冷的鐵製環型,他垂下眼簾。

已經沒有人相信了。

就連絲莉莎也是。

絲莉莎站在那群人之中,緊皺的眉頭像是對著難以處理的事件般,不發一語。

直到他們都離去,只剩下機械技師與青年。

再次開口,她靜靜地聽他訴說發生的一切,只是眉頭越來越緊。

房間裡沉寂了許久,直到絲莉莎打破安靜。

我不知道你說的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我會向沃迪沃媞去確認,在明白之前,你只能待在這裡,這是上層下達的命令。

她這麼說著,眼瞳裡是冰冷。

待在這裡。

陽光灑落,卻完美迴避了靠在牆上的青年,落在地上是狹長的形狀。

溫度其實也不低,明明應該溫暖,身體卻像浸泡在水中,無法恆溫。

雙肘疊在膝蓋上,十指交扣搭在一起,垂下頭。

只是想要更快地執行職務,也許自己也有錯,不應該在無監視器的地方動手。

那為什麼自己會跟蹤到宿舍再動手?

眼瞳直視前方桌面上的刀槍。

因為必須確定,他將所偷的資料帶回了自己的地盤。

那把腥紅長刀,不知劃過多少軀體,沾染到的鮮血似乎讓它更加銳利。

因為他帶回了房間,就能確定他是偷竊和侵占。

但為什麼,是我被軟禁。

說出口的話,沒有被聽見。

他們根本從一開始就排斥背叛國家的你。

你口口聲聲說效忠,卻被放棄,那你到底是做了甚麼事讓國家拋棄你?

你在這裡,也是說著效忠,可是他們怎麼可能相信。

他們寧願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報紙、畫面與流言。

手指在用力,不屬於機械的右手關節泛白,被捏出了紅印。

牙臼緊咬,不能表現出來。

他們觀看著一切,就等待你爆發出來的時候。

這樣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將你剷除。

嘎——

倏地抬頭,從思緒中回神。

唯一一扇對外的木門被打了開來,紅髮少年探頭進來,滿臉的擔憂。

對上視線,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有沉默。

過了半晌,少年走了進來,並將門關上。

他不是穿著實驗服,而是平時會穿的衣物。

「雷德,我聽他們說你攻擊黑諾……」他走了過來,站定在床前,不敢坐下,「發生甚麼事了?能跟我說嗎?」奧茲抓著自己的衣服下擺,擔心的眼瞳在陽光之下清澈。

沒有說話、不想說話、放棄說話,雷德收回在少年身上的視線,放回了手上。

也是很久沒有感受到如此冰冷的氣場,奧茲在沉默之中緩緩地坐上床,確認青年沒有任何敵意和反抗後,輕輕地開口,「他們都說你是壞人,是你無故攻擊了黑諾,還是殺人未遂,所以幫你裝上了抑制裝置……」瞥了一眼青年脖子上的裝置,奧茲嘆了口氣,「羅傑爾也被裝過…他是尖刺和麻醉的混合型,聽他們說你好像是電流型的?」

問答的話語沒有得到回應,太陽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昏暗。

被陰暗吞噬的青年看不清表情,而少年只能吞吞口水,努力打破寂靜。

「我、我不覺得雷德你是不分青紅皂白就攻擊的人,一定有甚麼原因吧?」

「你不說,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我覺得他們說的是錯的,所以才來問你……」

你不是這種人,我也不想聽信那種毫無證據的謠言,我想聽到你說的事實。

「如果……你再沉默下去,就不會有人站在你這邊了……」少年喃喃道,他望著自己的手指,垂著頭。

雷德視線放在少年的背上,他沒有說話。

我說了,沒有人聽見。

我說了,沒有人相信。

我說了,你會相信我嗎?

像是奢望一般地自問。

「我不會怪你的,如果你說的都是真實,那你做了甚麼,我都不會責怪你的……」

寂靜的可怕,奧茲似乎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青年毫無聲息地就像是消失在空氣之中。

少年得不到回應,只能自顧自地繼續說,聲音裡滿是難過,「…你連我都不想說嗎?」

你連我都不想說嗎?

你連我都拒絕了嗎?

你連我都不接納了嗎?

內心五味雜陳,少年沒有了以往的活潑。

如果你不想說,那我先回去了……我是好不容易爭取到出來的機會……。奧茲說著,站起身走向門。

緩慢地邁動雙腿,期望那個人能夠、在他走出去之前,想起他還是朋友這件事。

──我不是你的敵人,我想幫你。

手覆上了門把,絕望淹沒頭頂,門與門框分離了一小段距離,卻有一股力量將門板推回了原位。

昏暗之中,少年看見那隻屬於青年的右手在顫抖。

沙啞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你相信我嗎?」

無力與絕望,奢求著最後一絲的全盤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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