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忠誠

鮮血蔓延,從黑暗之處延伸到了明亮的區域。
那些人,站在光明下,手裡握著兩雙帶血的小腿,他們冷漠地看著瑟縮在角落的雙胞胎。
從傷口處流出的血液似乎也帶走了溫度,雙子恐懼地望著前方包圍他們的人員,緊緊相互抱著僅剩的彼此,瑟瑟發抖。
他們將冰冷的儀器安裝到了雙子的頭上,與整座城的監視器和資訊管理連接。
「從今以後,你們要接收所有的一切。」
無論好壞,一切都要記錄下來。


緩緩上升的運輸梯聲音刺耳。
奧茲站在運輸梯中央,視線低垂而手抵著手捏住下巴似乎是在思考。
塔瑞說沃迪沃媞知道所有,那我要怎麼問起?直接問黑諾的過去嗎?這樣是不是很奇怪啊要先閒話家常吧?
還是先問雷德的?雖然聽過大部分他本人自己說經歷,沃迪他們知道的會不會更多?
即使是經常使用的上升運輸梯,也沒有進行維修保養,速度照樣很慢,伴隨的只有聲響和因為震動落下的灰塵。
奧茲煩躁地在裡面來回踱步,時不時揮開那些灰塵,讓它們不要擾亂自己的思緒。
然後再繼續問為什麼奧黛瑞斯會收留雷德的部分好了……能夠留下來一定是奧黛瑞斯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接著還是黑諾……他的經歷一定是無害的才會讓奧黛瑞斯放他進來,那要找到有利的資訊或證據,是不是要有那些監視畫面會比較好?
這樣鐵證如山,他也跑不掉了。
奧茲覺得自己真聰明,能夠想到這麼厲害的證明方式,欣慰地替自己點了點頭,滿足地雙手抱胸。


今天的太陽很大。
監視雙子窩在陰暗的角落裡享受涼爽,那片巨大的特殊玻璃沒有啟動,任由陽光灑落進來。
透過城牆上的接收器,聆聽著遠方的鳥鳴。
寧靜、安詳,他們低垂著頭,嘴角淺勾著笑靜靜地享受片刻的時光。
因為奧茲要上來了。
運輸梯運作的聲音低沉而持續,監視器裡的少年不斷來回踱步,嘴裡似乎在碎碎念什麼。
不過,他們都知道,在E10奧茲與塔瑞的談話,他們看到了,也聽見了。
所有人的資料、過往與經歷,奧黛瑞斯都會徹查,並將資料紀錄於監視者們身上。
黑諾列德的資訊很少,少到不用特別去記都還能記得大概。
雷德的部分說多也沒有到很多,但也不少,需要翻找讀取。
奧黛瑞斯會通過這些,來判定新入城的人,是否能夠好好地待在這,不會出任何差錯、不會出現人為差錯。
只是,沒有甚麼都是能夠被完全評斷。
『喀啦。』
雙子們轉頭面向那停下來的運輸梯,全方位的視線之中,那位少年走了出來,探頭張望,像在尋找這裡的主人。
奧茲一出來發現沃迪沃媞並不在常待著的儀表板附近,疑惑地四下張望,最後在扭頭看到角落裡的他們。
「啊你們今天怎麼在那裡啦!」隨著抱怨的聲音,奧茲快步走了過來,撲上沙發僅剩的一人空間,「害我想說你們是不是不見了。」邊說著邊爬起來,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跟沃迪沃媞們一起窩在陰暗的沙發處。
我們怎麼可能不見。沃迪笑笑說道,手撐頭望著前方,被刺眼陽光照亮的監視塔,在陰暗處的他們只能見到那些儀器的銳利邊緣。
明明只是操控監視與資訊的儀器,現在看來卻銳利得足以成為凶器。
「奧茲,你還沒簽到。」沃媞探頭望向對面的奧茲,白皙的手指向前方的儀表板,簽到表在那上面。
少年聞言驚呼一聲跳了起來,衝至前方迅速簽完後又衝了回來,用比剛才更大的力道撲上了沙發,導致沙發承受不住地往後滑了一些,坐在上面的沃迪被嚇得緊抓沙發,而沃媞則是緊緊握住了哥哥的手腕。
「不要那麼橫衝直撞,要嚇死誰啊。」沃迪驚魂未定,接著嫌棄似地拍了奧茲的腰,要他坐好來,「你不坐好,我就不給你問問題了。」
被威脅的少年手腳慌亂地讓自己面對監視雙子正坐,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和頭髮,眼神有些閃亮,「你已經知道我要問甚麼問題了?」
沃媞點點頭,手指了指頭上裝置覆蓋掉耳朵的地方說:「都聽到了。」
只要是有監視畫面的地方,也都會有聲音的收錄。
你們說了什麼,我們都知道。
「那你想要先聽誰的故事呢?」沃迪淺笑著偏頭,似是望著少年,靜靜地等待回答。
寂靜之中,奧茲只能聽到自己的氣息,旁邊的監視雙子彷彿不存在一般,毫無聲響。
嗯——。少年看著自己的手指,其實先聽誰的都沒有差別,只是有沒有特別想聽的事而已……那麼就先從自己感興趣的先吧?
「先…聽雷德的吧!」
雖然聽雷德講過大概,但不知道他到底說了多少,也期待沃迪沃媞可以說出不一樣的事件,讓奧茲可以更加地理解雷德的過往。
興奮地盤腿坐,少年雙手撐在沙發上,兩眼放光。
「我們,只會說出我們知道的真實。」
監視者低下頭,似是在整理與匯集資訊。


喜愛足球的八歲男孩,親眼看見父親在盛怒之下殺了母親,隨後被迫帶入軍隊中。
他手裡珍貴且唯一的足球,沾染血跡遺落原地。

父親需要一個替代品,來分散他在軍隊裡遭受的壓力和霸凌。
而男孩成為了替罪羔羊。
求助的聲音被一雙雙粗糙的手掌掩埋,落下的眼淚無人接捧,任由地面吸收。

恐懼。
噁心。
難過。
男孩滿身瘡痍縮在骯髒的床舖上,嘔吐、顫抖,豆大的淚滴不斷往下掉。
性侵、強暴、迫害。
他們笑著,把所有壓力與慾望發洩到那名稚嫩的孩子上。

安靜,不能反抗。
如果反抗,就會遭到更強烈的對待。
不能呼救,沒有人會聽見。
沉默,直到結束。
直到一切都能結束的時候。
少年已經放棄求救,他不哭了,也不笑了。
安安靜靜地承受、安安靜靜地完成白天的訓練。
獲得加害者長官的青睞,他努力地完成任務、協助任務。

事件持續了四年左右。
一直到把孩子當踏腳石的父親終於受不了周遭對孩子的青睞、受不了他們不把玩具當玩具,父親無法接受原以為轉移掉的壓力和霸凌回到了自己身上。
他在夜晚之中潛入了少年的房間,掐住了少年的咽喉。
如果沒有你就好了!──父親低聲吼著。

如果沒有你,我也不用受到這些對待!──少年嘶吼。
少年瘋狂地將身上人反壓在身下,手裡的鐵製水壺一下一下地,砸落在他的腦袋上,隨著動作飛濺起的血跡沾染在床鋪、天花板與牆壁上。
那個人血肉模糊,失去生命體徵,少年安靜了下來,站直了身體,握著扭曲水壺的手垂下,任由鮮血滴落。
他回過頭,毫無波瀾的冰冷雙眼,望著聞聲而來卻嚇得無法動作的長官們。
黑暗之中的少年,似乎與他們腦海中的惡魔重疊。

因為在軍中殺了人,他們給少年安排了一項懲罰實驗。
感官剝奪實驗。
一是為了讓少年明白,軍隊是無法反抗的,二是為了能夠更順利的控制這名出色的人員。
此次實驗讓少年精神崩潰,為了不再墮入那樣的恐懼,他越發順從。
只要是命令,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去完成。

我將會完全效忠於軍隊。

完美的走狗、完全臣服的機器。
他跟隨軍隊輾殺了許多生命、斷送了許多反抗的青年。
站在血泊之中,那名笑容天真的足球男孩已不復存在。

為了保全一起出任務的長官,青年的側腹受了巨大的創傷。
沒有醫療,為了能夠活下去,他燒紅了匕首,逐一將偌大的傷口燙得黏合起來。
咬著牙,一點聲音都沒出。
但像雨般落下的汗水,出賣了他。
難以承受的劇痛,沒有人能訴說。

現役長官們『集體』退休,青年與他的隊友們迎來了新任長官們。
聽取了命令,要去一所村莊進行突擊。
可是為什麼他們給予的地圖和現場不一樣?為什麼到處都是地雷?
他扛著斷腿的通訊兵,一邊不停地向對講機怒吼。
沒有聲音,沒有回應。

因為過於忠誠,所以被認為不會效忠於空降的長官。
與其留著當後患,不如盡早除掉。

那些報紙上,控訴著青年為了逃離軍隊而私自帶隊前往地雷區。
隊伍無人生還,而他也終於可以逃離軍隊的魔爪。
叛國賊、背棄忠誠誓言。

他坐在奧黛瑞斯的白色病床上,隻手闔上了報紙。
折了四折,放在腿上。
安靜地,望著窗外。


聲音平淡,而空氣冷冽。
沃媞接下了話語,從喉嚨傾洩出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聽清。
「之後在奧黛瑞斯裡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窗外的陽光暗了下來,那些儀器的邊緣不再銳利。
棉絮在陰暗中飄盪,隨著空氣飛舞。
「經過種種事蹟與人格的線索與特性,奧黛瑞斯的高層們認為雷德已經被『國家』放棄,即使再忠誠,他也不會想回到捅了自己一刀的軍隊去。」
也包含軍隊對他的所作所為,認為雷德並不會想要再回去。
「他會效忠於國家軍隊,很大一部份是受到無法反抗的心理造成的。雷德的忠誠,是建立在壓力與恐懼之下,若不遵從,就會受到反撲。」
紅髮少年沒有了剛才的閃亮,他安靜地接收監視者們所說的訊息。
「雷德說過,這裡是讓他重生的地方,所以他不會背叛奧黛瑞斯。」沃迪說著,換了隻手撐下巴,「在這裡,我們沒有給予壓力,甚至也讓雷德在一開始選擇是否要做為守城者後備留下來時,他並無異議。」
「他的眼神裡,沒有退路,也沒有計謀。」
「他只想,好好地作為守城者報答讓他重生的感謝。」
「「奧黛瑞斯認為,雷德並無存在任何威脅、危險,所以讓雷德繼續留守在城內。」」
雙子同時說話並且抬頭,對上了少年的視線,昏暗之中,他們頭上裝置的光線似乎正在閃爍。
聲音落下,空氣回歸沉寂。
依舊只剩下少年的呼吸。
奧茲望著機器人一般的沃迪沃媞,一時間不知道要說什麼、問什麼。
監視者說的都是真實,那麼可以完全信任的吧?
原來雷德經歷過那些……我知道的果然還是太少了。
雷德的為人,只要給予一點施捨或好處,他便不會與你刀刃相向。
除非你做了甚麼事,而那件事超越了他的容忍、或是命令……
這樣的話,黑諾列德做了甚麼事呢?
因為思考而垂下的眼眸,再次抬起觀察著監視雙子。
如果我要求,他們會給我看黑諾的監視影像嗎?
「要聽黑諾列德的故事了嗎?」
不等少年發問,沃迪搶了話頭,微笑著。


一牆面的高處鑲了一條長型窗戶。
那名被迫裝上抑制裝置的青年。
坐在床上,雙腿曲起,背靠牆面,而本來好好放著的棉被與玩偶被胡亂地推到一邊。
看著光明灑落地面的形狀,他在無法被照亮的角度中沉默地仰起頭。
完好的右手,緩緩觸碰著枷鎖。
簡易到空曠的房間,似乎聽到了一聲疲憊的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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