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這只是一個測試

紅髮的少年,穿著白色的實驗袍,開心地奔跑在走廊上,窗戶外的斜陽,讓陽光狹長地落在室內,切出了一段一段的明暗。

在那一處的病房內,是新進來奧黛瑞斯的人,上次偷偷去看過,看起來好像很強。少年哼著不著調的歌,想要再去找那名失去手臂的青年,再試著讓他跟自己聊天。

在病房門前停下,準備將手搭上門把的少年聽見不遠處的聲響,偏頭望了望。

橘黃的夕陽下,三兩的研究人員漫步走了過來,白色的袍子隨著動作搖擺,其中一人手上拿著報紙,他們似乎在談論些甚麼。

報紙上都這麼說了,為什麼還要把他留下?

明明背叛了國家、害國家損失了部分的軍隊,明明就該處刑啊。

研究員的腳步越過了少年,只是示意地向少年點頭,並沒有要搭理少年,自顧自地繼續聊。

到底為什麼要讓他擔任下任守成者呢?

一點都不值得相信。

他們的聲音消失在走廊另一端,只剩下少年站在夕陽之中,望著研究員離去的方向。



在沒有解除命令之前,雷德一直都是待在E10,話變得更少了,連奧茲的連續聒噪也很難讓雷德開口應聲。

也已過去三四天了,奧茲被最高戒備保護著,除了例行的檢查、訓練,還有吃藥,根本出不去E10的大門,他只能看著其他人進進出出,連雷德也可以因為要驅逐入侵者而短暫離開,只有他一個一直待在這裡。

熱烈的陽光,透過窗戶撒在實驗室的地面上,把管線的紋路凸顯了出來。

唉…。奧茲在實驗室內繞著圓圈散步,雙手大幅度地搖擺著。

想找事做,但又找不到事可以做,塔瑞和比列都出去開會了,聽說要準備進行實戰測試了,要去到奧黛瑞斯外面。

活到現在,奧茲幾乎沒有出過城,他只能透過出差的研究員知道外面的世界,以及雷德的口中所描述,少年覺得,外面的世界很危險,但又飽含美麗。

在不影響生命的情況下,他很想去看看那些美麗。

只是,這次出城,是以實戰為目的,研究員們可能不會讓他看到世界美麗的一面。

抬腳越過了地上的粗大管線,少年踮起腳尖,在實驗容器旁邊倒退走著。

黑諾列德出去準備例行的藥物和午餐了,大概一個小時內回不來,現在只剩下米烏在這裡了。

雷德因為任務被沃迪沃媞叫出去了,聽說目標區域在F區,似乎不是很好對付,短時間也不會回來的樣子。

外面陽光高照,天氣似乎很好的樣子,抬起頭透過窗戶能看見在空中盤旋的老鷹。

奧茲停下腳步嘟起嘴,隨後轉頭望向那坐在椅子上埋頭寫報告的米烏,思考著跟對方求出去外面散步的成功機率有多高。


「米──烏──」

拉長聲音,奧茲從後方偷偷地鑽到米烏旁邊,蹲在地上雙手抓著桌邊,可憐巴巴地望著一臉疑惑的米烏,「米烏,好無聊,外面天氣好好,可以讓我出去散步嗎?」像是掛保證一般,奧茲又補上了一句:五分鐘就好!

面對實驗品的要求,米烏面露難色地看了看門外,再望向雙手合十一臉緊張的奧茲,嘆氣地搖搖頭,「不行啊,我沒有可以保護你的力量,出去會被罵吧。」放下筆,研究員轉了椅子面對一臉悲哀的少年,歪頭道:「不然我跟你聊天?」這樣也許比較不無聊了。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奧茲迅速地搬了一張凳子,飛快地坐到了米烏面前,「聊天!聊甚麼?」

終於不會無聊了!

米烏笑著搖搖頭,調整了一個讓自己舒服的姿勢靠在椅背上,雙腿交疊,「你想聊什麼?最近沒什麼八卦可以聊。」他搜刮了腦袋裡的資訊,近期沒有甚麼勁爆的八卦可以分享,也許是最近發生的事太多了,沒有人在關注八卦了吧?

「哎八卦那種東西現在沒人有心要聽了啦。」奧茲擺擺手,拉著凳子往前挪了一點,「米烏,你覺得黑諾列德怎麼樣啊?」

少年其實很想知道每個人對黑諾的評價,想知道是不是每個人的看法都是相同的,又或者是有人抱持著懷疑。

當然,除了黑諾,奧茲有空時也會問問別人對雷德的評價,期望收到正面的回應。

畢竟雷德,因為這次事件變得更加安靜了,奧茲蒐集這些,是想讓雷德知道,不是只有一個人相信他,還有其他人的。

只是到目前為止,奧茲還沒有收穫到有關雷德的正面評價。

嗯──。米烏捏住下巴思考,「黑諾喔,到目前為止都挺乖的啊,只是他眼裡有時候不是乖僻,而是瘋狂。」他頓了一下,換了另一種說法,「應該說是挺乖的,不過對於實驗有很強的熱忱和執著,幾乎變成了一種瘋狂,他努力學習、無論是哪個實驗室的人來拜託幫忙,他都不會拒絕,所以我認為他還是挺好的孩子的。」研究員將雙手交疊於腹部,頭往後仰,「因為過於認真,所以大家偶爾借鑰匙給他都已經是天經地義的事了,好讓他能夠順利幫忙。」

只是鑰匙是不能隨便借不在所屬實驗室名單上的人啊。

這句話米烏喃喃自語,卻還是被奧茲聽到了。

「所以黑諾真的在晚上進去過別的實驗室啊?」

單純的疑惑,就像外面的陽光一樣直照。

「是啊,我是有跟他說過這樣不太好啦,但其他人硬要他幫忙我也沒辦法阻止就是了。」米烏聳聳肩,失望地搖頭。

這樣啊。奧茲喃喃道,垂下頭,眼瞳望著一處角落,沃迪和沃媞說監視器壞了,雷德卻說:他們是這麼跟你說的?米烏這邊能確定黑諾確實在晚上去過別的實驗室,照這樣分析,是監視者在說謊嗎?

黑諾究竟是去實驗室裡面幫忙的,又或者是以幫忙名義獲取自己所需的資訊、藥物還是竄改?

不過對奧茲來說,現在最大的困惑是為什麼監視者要說謊?

無法理解,也無從理解。

明明一點好處也沒有,而且這關係到整座城的消息真實性啊。

少年決定先將這個問題放到一邊,詢問原本預計要問的第二個問題──雷德的評價。

「那、那米烏你覺得雷德怎麼樣?別人都說他是兇手。」睜大眼睛看著米烏,奧茲祈禱著他不要說出與他人一樣的話語。

雷德噢。研究員晃了晃腦袋,笑了,「別人說那是別人說,我自己是覺得他還蠻不錯的啊,聽令行事,而且跟他相處過後,會發現比奧茲你還要好相處。」說著還大笑了幾聲,「因為雷德相對安靜,無聊也不會去吵別人,我可以安靜工作。」

「你就是嫌我吵嘛!」奧茲不樂意,裝模作樣地就要去掐米烏的脖子。

「沒有,吵也是你的個人特色,要雷德吵他還吵不起來呢。」研究員邊閃邊笑,好不容易安撫少年坐回凳子後才繼續說,「我是只相信我看到的東西,不管是之前那份報紙也好,羅傑爾的死亡也好,又或是這次襲擊黑諾的事,我都沒有看到發生當時的情況,所以我不會依照不明確的東西來確定罪名,而且,依照雷德的個性,他自己是不會做出這些事情,除非有命令、或是已經觸犯到命令底線,他才會這麼做。」

米烏頓了幾秒,望著門外的烈陽,再次開口卻有些遲緩,「我不信雷德是兇手,但我也不會百分百覺得他是好人,因為命令,他可以是光明也可以是黑暗。」

只要有命令,要他做什麼都行。

他只會遵從命令去執行。

米烏理性分析的聲音落下,實驗室也跟著安靜,奧茲沒有立刻接上話題,因為在猶豫。

少年望著自己的指尖,他覺得米烏講得很對,雷德不會是黑白分明的人,他就像參雜了許多染料一樣,無論甚麼都可以去做,無論什麼都能沾染,只要給他一個指令。

這樣聽下來,連奧茲都有點動搖。

是黑諾觸犯了命令的底線,還是有高層的人下令要雷德殺了黑諾,究竟是哪個?

「我不知道……雷德不會隨便這麼做的…是黑諾做了甚麼吧……」茫然,又無助,「我相信雷德…我認為他不是只為了命令而行動的人…」

他不會這麼做的,在奧黛瑞斯裡,雷德有改變,他不再是執行命令的機器,他不會只是機器。

他就只是雷德而已、只是好不容易從戰場上活下來的青年而已。

不會這麼做的……?

「如果懷疑的話,要不要做個測試看看呢?」米烏的聲音平淡,就像是對著實驗成果一般的預設,「攻擊他、竭盡全力地破壞訓練室,每一擊都必須致命,他才會認真地對待,」研究員繼續道,用手比劃著,「若是他回擊了,那他就是命令機器,他堅守著剷除攻擊破壞奧黛瑞斯的所有事物;相反的,他沒有反擊,而只是防守,那他就不是機器,你對雷德認知是成立的。」

而且,你與雷德是朋友,若是他真的與你刀刃相向,那你也不必再相信他了。


守城者──殲滅所有對這座城有攻擊意向且破壞的人事物,無論何者,格殺勿論。


望著眼前的研究員,奧茲像是抓住一線生機般,鬼使神差地開口。

「那要怎麼做測試?我現在連這裡都出不了。」

「利用你的訓練、叫上雷德替你做訓練,我來申請外出許可,到時候我就會和你一起在訓練室裡,若有差錯,我會立刻通知監視者啟動雷德身上的抑制裝置。」

這只是一個測試。

在實驗中,隨處可見的測試。



今天下午,奧茲有訓練必須要到場。

雷德背著刀槍,身上還帶著點點血跡,他快步踏在走廊上。

因為驅逐非人而沒辦法準時到達實驗室,雷德不由地加快腳步,只想要在更短的時間內到達Z區訓練室。

在趕路的途中,雷德不免希望奧茲已經做完全部的熱身了,不要在像之前一樣,偷懶不做。

穿過了狹長的走廊,終於抵達Z區訓練室的門口,雷德不疑有他地推開了門,正想尋找奧茲的位置時,一隻約手臂粗的血液結晶倏地劃破空氣,帶著銳利直刺而來──

還沒想出清楚為什麼血液結晶會瞄準自己,雷德下意識閃開了致命攻擊,一個前翻進到了訓練室,抬起頭幾乎是瞬間另一把粗短的結晶從旁追擊,雷德提起相同的腥紅刀刃卸開了這次的攻擊,立即起身不讓自己陷入被圍攻的情況。

他奔跑著閃躲越來越多的銳利攻擊,視線之內幾乎鮮紅一片,揚起的塵土將那些銳利襯托地更加明顯。不用想就可以知道這些來自誰、整座奧黛瑞斯也只有一個人擁有這種能力。

不斷閃躲奔逃、揮動長刀擋下那些無法閃避的致命攻擊,混亂之中,雷德只想找到操控血液結晶的主人──奧茲,以及陪同隨行的研究人員。

視線閃過,雷德看見米烏站在遠方的角落,只是靜靜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他不懂,為什麼不阻止?

往前仆滾,單膝跪地隨後站起,繼續邁開腿奔逃的雷德將視線抬高,想在空中尋找奧茲的身影。

大量的血液結晶帶著銳利而又刺眼的反射,不斷地從上空落下,目標只有一個──那位測試者雷德。

他看見了,奧茲在那些結晶的中央漂浮,也許是結晶的反射太過耀眼,抑或者是距離問題,雷德看不清他的表情。

究竟是怎麼了?

閃神的瞬間,左大腿被疾速落下的結晶劃開了一道傷口,鮮血將深色的褲子染得更加深沉。

顧不了腿上的傷,雷德邊閃躲,一面喊著少年的名字,他想知道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要做出這種攻擊?

發甚麼事了嗎?難道是這次訓練的目的嗎?訓練結晶投擲的精準度?

可是不對啊,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何一開始並不說?

「奧茲!」吼著,雷德甩著長刀,再次擋開了直刺而來的結晶,「怎麼了!」為什麼要做出這種舉動?

距離的關係,雷德讀不清少年此刻的情緒,他只知道少年往下落到了地面,但手臂上的血液還是不斷製造堅硬的鮮紅結晶。

殘破的訓練室幾乎沒有完好的地方,幾乎都被尖銳的結晶填滿,無論是牆壁或是地面。

「奧茲,今天的訓練是投擲嗎?」

雷德無法想透,他閃躲的同時不斷詢問,而手上的刀和背著的槍,一次也沒指向過少年。

沒有回答,奧茲緊抿著唇,揮動雙手邁開腳步,向著持續守備的青年奔去,並指揮著結晶集中攻擊。

不斷後退、擋開那些致命的攻擊,血液結晶非常堅硬銳利,可以直接刺穿骨頭,甚至連厚實的牆壁都可以劃開,區區人體算甚麼。

閃躲中有那麼一秒的時間,青年想要叫米烏讓奧茲停下來,可是一看到他事不關己的樣子便知道不可能。

他們倆個很可能是一起決定要這麼做的。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做錯了甚麼嗎?

「奧茲,冷靜下來。」

如果我做錯了,可以跟我說。

不要對我刀刃相向。

你不會這麼做的。

是什麼使你這麼做的?

偌大的練習空間裡,已經被破壞得殘破不堪。

鮮紅閃著反光的血液結晶,不斷刺入或劃過牆面地板,紛飛的碎石與沙土充斥著眼前。

奧茲揮舞著鮮血逼近,緊咬著唇低著頭,無法辨識情緒,但攻勢卻絲毫沒有減弱。

「到底發生甚麼事了?」雷德皺著眉頭,問出的話語包含質問與不解,完全不了解奧茲做出攻擊的理由,絞盡腦汁思考了也想不出自己有做甚麼惹怒他的舉動。

——即使惹怒他,自己也該知道原因。

因為相信奧茲的為人,所以青年直到現在也只是閃躲,並沒有提起手上的刀槍指向少年,更沒有反擊的動作出現。

「你到底怎麼——」

背部抵上牆面,奧茲鮮血滲出的雙臂猛地撐在藍髮青年身側,腦袋還沒運轉過來是怎麼回事,眼前卻破風而來一根約手臂粗長且銳利的結晶,剎那間,雷德嘖了聲猛地偏過頭,結晶倏地刺進左耳旁的牆壁裡。

「…奧茲,你到底在做甚麼?」用眼角瞪著胸前的喘氣少年,雷德壓抑著更多疑問,等待少年的回答。

「我…」奧茲微微抬起頭,手臂上的血痕在收縮,「我只是想知道,你面對我的攻擊、看到我破壞了這些,會不會直接制止我——執行上層給你的命令。」


──殲滅所有對這座城有攻擊意向且破壞的人事物,無論何者,格殺勿論。


滿目瘡痍,此刻的訓練室被攻擊得殘破、沙塵飄揚,甚至有些結晶穿過牆面,釘在了走廊的地面。

少年把手收了回去,搓著手臂賠罪地笑,「幸好你沒有直接殺了我,不然這個測試就是壞結果了。」

話音落下,沉默了許久,雷德都沒有任何回應。

空間安靜,靜得似乎一點塵埃落地都能聽見。

安靜地讓奧茲覺得疑惑,抬眼想確認雷德的狀態時,卻發現眼前的青年低著頭,眼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緒,「…雷德?」

周遭的結晶依舊閃爍著銳利,類似鏡面一樣的表面反射著兩人。

少年擔憂地把手搭上青年的機械臂,「怎麼了嗎?」

「所以你在測試我?為什麼?」他的聲音低沉,帶著沙啞。

為什麼?

你不是相信我嗎?

滿地的銳利,劃開了猶如薄紙一般的最後信任,破壞殆盡。

「…很多人說你是個只會執行命令的機器,如果是的話,剛才你就會直接殺了我;不是的話,就證明了你不是機器,你還是個有情有義的朋友……」奧茲的聲音越來越小,他看到雷德淺淺地笑了,幾乎沒有笑過的雷德笑了。

可是那笑容為什麼如此的悲哀與絕望?

四周鮮紅艷麗,而視線中央,悲慟的笑容扯著難看的面容。

「你的測試成功了。」青年緩緩地說道,嘴角回復了平靜,用右手推開了少年搭在機械臂上的手,「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回去了。」

滿地的銳利,似乎也刺進了最後的領地,無法拔出、無法減輕疼痛。

跨離了被結晶破壞得破碎的地板,守城者握著那把同樣腥紅的長刀,彎下頭從門口離開了,至始至終沒有給米烏過一個眼神。

留下滿地的瘡痍與銳利腥紅,還有愣在原地的少年和研究員。

踏在走廊上,藍髮青年牙臼緊咬,甚至咬到發痛,邁出的步伐越來越快,握著刀的手指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無論在哪邊,無論是誰,為什麼都要懷疑我的信任與忠誠?

你明明說過你相信我,為什麼還是做出這種不信任的測試?

你說了相信我,為什麼還這麼做?為了確認嗎?

確認我是不是值得相信嗎?

聲音在喉間翻滾,他不想讓脆弱被發現,走出了走廊站在陽光之下仰起頭。

即將滿溢而出的聲音與悲哀,在強烈日光下被強硬的壓回了情緒最深處。

吞下那些沙啞和絕望,他緩緩地收回仰望直視前方,銳利的藍瞳裡只剩下了冰冷。

再次踏出腳步,於陽光底下。

你把這層信賴破壞掉了,我就不該再相信你接下來所作作為。

他把刀扣回背上的槍帶,步伐毫不遲疑。

若你再次破壞這座城、若你再次攻擊我或研究員,我將執行命令。

我將殺了你。

我將清除一切危害到這座城的敵人。

我將貫徹你們所謂的命令。

我將成為你們所認為的我。

他在烈陽之下,走入了對面陰暗的走廊。


你永遠不會知道,你的那句測試,背後會有多大的殺傷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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