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守城者

鮮血在少年的手中匯集,逐漸形成了一把長刀,不如其他刀劍般的整齊,表面上是不平滑的起伏,只有刀刃的地方才變得銳利。

那把長刀,豔紅地猶如流動的新鮮血液,清澈透光。

他揮舞著那把比自己還高的長刃,向一旁的藍髮青年炫耀。

「雷德你看!這樣我就不怕攻擊不到敵人了!」

而那名青年只是淡淡地瞥了少年一眼,不做言語,只是用行動說明一切──他趁少年揮舞長刀的動作過大,閃進了空隙中,倏地扣住少年握刀的手,「武器越長、越大,所產生的動作間隙也就越大。」淡淡道,雷德一個使力捏住他的手臂,便讓少年吃痛地放開了刀,「你不適合。」

沒有經驗也沒有學習過,不適合如此長度的近戰武器。

放開了掙扎的奧茲,他彎下身,撿起了那把銳利的長刀。

鮮血如寶石般晶瑩剔透,美麗的刀鋒上反射著光亮。

在後方甩著手臂想把痛感甩掉的奧茲,見雷德研究那把刀的樣子,笑了出來──很少看到雷德會有興趣的東西。

「如果你喜歡的話,就給你用吧!」



熟悉的刀尖在眼前出現,紅髮少年不可置信地瞪圓雙眼,痛楚從胸腔的傷口傳來,刀繼續往前推的同時,左肩被抓住,猛地往後拉,瞬間整把刀有三分之二都穿過了少年的身體。

被帶出的鮮血飛濺於地面、周遭的碎石殘骸上,以及黑諾列德的跟前,他眉眼充滿嘲諷,詭笑著欣賞被信任貫穿的少年表情,壓低身子退了一步。

不要忘了,你也是破壞奧黛瑞斯的敵人了。

聽話的狗,怎麼可能會放過你呢?

奧茲忍受著幾乎是炸裂開來的疼痛,一頓一頓地想轉頭確認,刀鋒卻猛地一轉,剮開了附近的血肉,肩膀上的力量與刀刃成相反方向強硬拉開,幾乎被剖半的身體隨著力量方向噴出了弧形、與結晶一樣艷紅的血液,後方的守城者,冷眼地沾染血紅,任由鮮血蔓延於皮膚與衣物。

他揮動機械左臂將少年甩在地,啪地撞在地上的身軀又濺出了一地艷紅。

空氣中充滿了尚未落下的沙塵,似是充滿細小顆粒的畫面般,帶著閃爍的鮮豔紅色,也染上了腥味。

刀尖滴落與之相同顏色的液體,在地面匯集成了一小窪的血。

守城者抬起眼,望著前方正準備逃跑的黑諾列德,踏出一步。

只是一步,就讓人不寒而慄。

冷冽與顫慄,自四肢百骸襲來,黑髮青年再退往後退一步,卻不小心踩到石子而踉蹌,視線中的那名守城者,卻沒有停下腳步,他手上的長刀,帶著不容置疑的冷冽。

咬緊牙關,黑諾列德倏地反手扯下了一枚炸彈,拉開引線,也不管丟得準不準,向著雷德丟去後立刻爬了起來,手腳並用地向前爬去,接著被爆炸引發的風壓吹滾撞到了一處的結晶表面上,顧不得撞上產生的疼痛,他立刻閃到了這面結晶的後方──

刀刃劃開煙塵斬向了敵人所處的結晶上,猛烈的力道使得整個結晶為之震動,黑諾列德感受著身後結晶傳來的震動,正要往前奔逃時眼角的煙幕中卻閃出了那把艷紅的刀鋒,身體比大腦還要先做出反應,倏地下蹲,勘勘躲過橫砍而來的銳利,再次與結晶碰撞的刀發出了清脆的聲響與震動。

不管守城者已近在咫尺,黑諾列德往前翻滾站起,癲狂掩蓋了他的膽怯,奔逃的同時扯下幾枚炸彈,反身扯開引線將炸彈投向飛速狂奔而來的守城者。

面對黑諾列德自製的彈藥,雷德壓低身子只是以些微的差距躲開了投擲路線,任由炸彈在身後爆炸,利用捲起的風壓借力躍起,提起長刀對準了黑髮敵人奔逃的背部──



為什麼?

為什麼是這樣?明明是守城者、明明應該剷除對這座城有所攻擊意識的敵人啊?

為什麼?

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要攻擊我?

為什麼要把刀指向我?

視線模糊,但還能辨識出追擊者與被追擊者的位置。

血泊中的少年,睜著模糊的雙眼,咬牙切齒。

卻沒有多餘的力氣站起,甚至連握拳都沒有辦法做到。

熟悉的鮮血在身下蔓延,帶走了溫度與親切,原本愛笑的少年,此刻的眼瞳充滿了翻滾的慍怒。

胸腔被剖開,整個軀體沒有辦法受到控制,痛楚無盡地吞噬理智,奧茲從來不知道,被刀刺入身體、被剖開的疼痛是如此劇烈。

「────」

試著發出低吼,卻連聲音也無法順利地發出。

眼前的結晶群中,不斷出現爆炸、刀刃重擊的聲音,因爆炸而竄來的風壓似乎也帶走了些體溫。

為什麼你要殺了我?

我明明也在追擊黑諾列德,為什麼?

為什麼?

我們不是朋友啊?

就算不是朋友,我也是實驗品啊!

他們的命令,優先保護實驗品不是嗎!

為什麼你會把實驗品殺了!這不就違反了命令嗎!

內心在怒吼,其實已經知道事實。

奧黛瑞斯沒有了,沒有奧黛瑞斯,即使有實驗品也沒有用。

沒有人將他們賣出去、沒有人對他們制定計畫,沒有了奧黛瑞斯,你也沒有用了。

你,現在只是破壞奧黛瑞斯的一員,而已。

是你破壞了奧黛瑞斯。

看看周圍,四周都是你的武器──血液結晶。

它們貫穿了視線所及,甚至是倒塌廢墟之下的其他人們。

不要自欺欺人了,你也破壞了奧黛瑞斯。

就跟黑諾列德一樣。

在命令的角度之中,你與他並無兩樣。

「────────」

聲音在喉頭翻滾,背叛的信任引發的憤怒侵占所有思緒。

──即使如此,你也不該殺了我,我是這麼地相信你!

聲音朦朧,周遭的結晶也受到主人的悲憤,一齊發出微小震動與悲鳴。

──我是這麼地信任你!

少年緊盯著纏鬥中的兩人,身下的血泊與身上的傷口,緩緩地、一點一滴的,升起了點點血液,在高空,慢慢地凝結成了為數可觀的結晶。

這次的結晶比之前的更加細長、銳利,反射著太陽的光亮,帶著更為堅硬與鋒利的表面,漂浮於空中。



剛才並沒有完整躲過雷德的攻擊,黑諾列德的側腰被劃傷,他摀著傷口,忍住劇痛矮身穿梭在煙霧與結晶中。

「嘶──」撐在結晶表面的手,倏地被劃開一道口子,他瞥了眼手上的傷口,隨即便注意到周圍充滿了低鳴。

沒有空去了解發生的原因──也不重要,隨便想想也都能知道大概是奧茲的傑作──現在,最要緊的是逃過雷德的追擊,或者,與他一起葬身在此。

黑諾列德遊走在結晶之後,身上的炸藥都用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個握在手上的,但還有一個。

還藏有一個最後的手段,如果沒有辦法逃離,那就死在一起。

反正,最終的目的也只是要讓奧黛瑞斯毀滅而已。

他笑了,舌頭往後勾著牙臼上的線。

望著天空上為數可觀的血液結晶,聽著悲鳴,看向前方飛速奔來的守城者。



手上的長刀在微微震動,與其他的結晶一樣,發出悲鳴。

他沒有做過多的探究,他只知道,因為如此,四周的結晶與手上的血液長刀,變得更加鋒利。

只要能夠剷除敵人,發生什麼都無須顧慮。

只要能夠好好地達成指令,周遭變成如何都在所不惜。

奧黛瑞斯的守城者,並不是保護,而是攻擊。

他們的命令是剷除入侵者、以及清除任何有破壞奧黛瑞斯意圖的人事物,命令之中,並沒有要保護這座城。

所以,即使這座城毀滅,敵人也必須清除。

握緊了長刀,那名受傷的敵人就在前方,無需顧慮漂浮於高空的血液結晶、無需顧慮自己的性命與毀敗的奧黛瑞斯。

只要,殺了他,就完成命令了。

奔跑中,提起刀,對準了黑諾列德──



你能聽到嗎?我的咆哮與憤怒。


鋒利的結晶對準了那兩人的所在地,攤在地上無法動彈的少年,讓武器帶著自己的憤恨,向著目標如雨般砸落。

被憤怒吞噬的雙眼,在送出最後的攻擊後,漸漸地失去生氣。

身體失去了全部的血液,連溫度都被帶走,地上只留下了血跡,一丁點的血液都沒有剩下,全部轉換成了結晶,用盡最後的力氣投擲。

即使無法親眼看到他們的死亡,再也無法看見的眼瞳卻不願閉上。

而少年愛笑的臉龐被憤怒永遠取代。

最後僅剩的實驗品,在滿地的鮮紅結晶中,失去生命體徵。



鮮艷而美麗的結晶,如暴雨般落下,砸落在破敗的廢墟之上。

倖存的研究員與守城者之間的追擊也在此之下中斷。

混亂中,雷德矮身閃過那些鋒利結晶,一邊用腥紅長刀打掉無法躲開的個體,落地的結晶造成風壓讓煙幕揚起,眼前瞬間被灰白掩埋,失去了左耳聽力而沒能及時顧及到左側,一把結晶倏地刺穿機械義肢,機械零件從貫穿的地方散開、掉落,只剩下幾條線纜、殘破的鐵片遺留在守城者的殘肢上。

黑諾列德狼狽地閃躲那些更為鋒利的結晶,利用之前落在地面較大的結晶做阻擋,但四肢還是被劃開了不少傷口,且腹部也被兩把結晶刺穿。

他喘著氣,摀著被貫穿的傷口,鮮血不斷從指縫裡溢出。

不能讓他活下去,他也是奧黛瑞斯的一員。

猛地扭頭,黑諾列德的紫瞳裡佈滿執著與瘋狂,只要能夠報復、毀壞,一切就都不重要。

因為這就是我此生的目的。



不建立仇恨,仇恨自然會找上門來。

實在是不懂,為什麼會降臨到我們家身上呢?

為什麼是他們死掉呢?

恩諾望著曾經陪伴自己的家人,現在只剩下簡單的衣物塚。

想不透,也不懂。

只因為是鄰國的居民嗎?

國家在打仗,為什麼要牽扯到我們?

我們只是在這裡生活而已。

恩諾站了起來,骯髒充滿土渣的手揉了揉眼睛。

但是無法再回到以前了。

男孩望向前方,仇恨佔據了那雙眼瞳。

誰破壞了我的家我的一切,我就要讓他也毀敗不堪。

奧黛瑞斯,產出怪物般完成品的實驗城。

我會費盡一切,毀了全部。



在煙塵與豔紅結晶之中,黑諾列德看見了斷臂的守城者,側腹也被結晶穿過。

嘴角勾起狂妄地笑,他撐著四周的結晶踉蹌地走出,站在一片巨大的血液結晶前,嘲諷般揚起頭。

「你執行的命令,究竟會不會完成?」

那片結晶,倒映著黑諾列德的背影,以及遠方緩緩抬頭的守城者。

「即使已經沒有主人了,還是要執行嗎?」

那黑髮的研究員向兩旁張開了手臂,臉上全是輕蔑。

「即使沒有懲罰,你也會做到嗎?」

灰塵顆粒隨風飄移,煙幕蔓延在礫石殘骸與結晶之中。

黑諾列德哼笑幾聲後把頭歪了一邊、抬起一手伸向嘴巴裡面,以奇怪的樣子站在原地,彷彿要從喉嚨裡面取出什麼般。

銳利的藍瞳緊盯著敵人的動作,雷德任由腹部漫出大片血跡。



你們不會知道,不遵守的下場,會是多麼地痛苦。

侵害、虐待、黑暗、剝奪、軟禁、禁食。

沒有一樣會少,沒有一樣沒發生過。

為了不再承受那樣的痛苦,我會竭盡全力完成命令。

即使死亡即使殘破,都不會放棄。


即使沒有主人,命令也該貫徹。

因為不能反抗、不能違反、必須達成。

害怕的是,之後襲捲而來的恐懼。


長期累積下來造成的後遺症,形成了難以磨滅的陰影。

無法想像自己沒有達成命令,會被怎樣的恐懼痛苦吞噬。



可能是出於恐懼、抑或是腎上腺素的激發,身上的劇痛彷彿都消失般不再感受到,他站穩了腳步,在煙幕之中將那腥紅長刀提起過肩,反握,肌肉緊繃至爆發,長刀劃破空氣往前射去,接著握住了腰後的備用匕首,向目標奔去。


只要殺了你,就完成了。


黑諾列德扭頭閃過了長刀,肩膀卻沒有完好躲避,刀尖硬生生地插入肩窩,貫穿的尖端底在後方的結晶上。牙齒咬上了原本深藏在喉嚨的膠囊,笑著,望向那直奔而來的守城者,肆無忌憚地狂妄吼道:

「我所期望的理想現在就在眼前,而你為了任務命令戰到這一刻,但是你不會成功,能夠殺了我的,只有我自己!」

沒人可以結束我的生命!

只有我!

我不會再讓任何人,拿走屬於我的東西。

包括我的命!

只有我,可以奪走!


逼近,踏在礫石上的靴子揚起塵土,極高的專注讓聲音被忽視,他目不轉睛地盯著獵物,沒有其他東西能夠再影響他的注意。


殺了你,讓命令結束。


當匕首逼到黑諾列德的臉前時,他看見眼前的獵物,嘴角咧開了諷刺又癲狂的笑容,而上下排牙齒咬著的是不知名的膠囊──

爆炸掀起的衝擊和煙塵,覆蓋了一切的視線,那把飽含了憤怒與失控的鮮紅長刀,因近距離衝擊而被彈飛劃開煙幕,猛力插入沙土之中,刀刃閃著渾濁。

爆炸襲捲了這個空曠的坍塌廢墟,強烈的煙幕洶湧地吞噬一吋吋肉眼所能見到的事物。

看不清眼前,聽不見聲音,幾乎被夷為平地的奧黛瑞斯,寂靜地像是不曾存在般。

直到煙幕被風吹散,才看清了奧黛瑞斯的面貌。

遍地的結晶反射著美麗鮮紅,彷彿周遭的塵土無法將它們汙染,塵埃隨風而散,隨著煙塵揭開了面目全非的斷垣殘壁。

將自己做為炸彈引爆的那人已不復存在,他最後站立之處的那片結晶上,充滿了因爆炸而往外散開的血跡與細碎肉塊,緩緩地,往下滑落。

一個人影在低矮的煙幕之中弓起背脊、抬起了身軀,破碎而模糊的肉體,隱約可以見到失去保護的臟器與白骨,血淋淋的肌肉組織中,能感受到肺部的劇烈起伏。

他微微抬起頭,被塵土與血汙沾染的頭髮以看不清原本顏色、少了皮肉的下顎與臉頰,鮮血與皮下組織渾濁破裂。

他痛苦地仰起頭,失去肌肉的下顎與脖頸,喉嚨氣管也被波及破裂,沒有辦法發出一絲聲音,而本該存在的右臂,手肘以下被炸得粉碎,只剩下被鮮血染上髒污的斷裂白骨。

仰望著被陰霾壟罩的天空,混濁的藍瞳裡倒映著煙塵與天空。


結束了。

無論是以何種方式。

都結束了。


片刻後,在呼出最後一口氣時,他閉上眼,殘破的身軀,再次倒下。

僅剩的血液蔓延在充滿礫石地面,與沙土融合。

屹立於此地的實驗之城,在此刻回到了寂靜。


無論是奧黛瑞斯抑或是貫徹職責的守城者,


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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