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6_連結

　　骨頭被擰斷的聲音、啃噬肉體的聲音、黏稠鮮血的滴落聲。

　　在黑暗裡無數放大，充斥著耳膜與腦海。

　　明明看不見、沒看見，卻彷彿近在咫尺。

　　藤蔓生長蔓延的聲音、緊緊纏捲的磨擦聲、氣若猶絲的嗚咽。

　　佔據深處、吞噬黑暗。

　　「！」

　　猛地睜開雙眼，銀色眼曈裡的恐懼尚未消退，喘著粗氣，橘髮青年渾身濕透，髮絲黏在臉頰上。

　　和煦的陽光自窗邊灑落，落在床沿邊緣。

　　淡藍的薄被歪七扭八地蓋在身上，只剩下腹部被好好保護而已。

　　望著熟悉的天花板，特羅達回過神似地眨眨眼，隨後嘆了口氣，溫熱手掌覆上雙眸，閉上眼。

　　「夢啊。」

　　自從那天以來，已經過去一個禮拜了。

　　幾乎每天都會夢到當時的聲音。

　　即使已經摀住了耳朵、蓋住耳膜，那聲音仍然能夠找到縫隙，侵入腦海、佔據所有的黑暗。

　　索裁……

　　心中喃喃念著那名吸血鬼的名字，特羅達想不透那是什麼感覺。

　　翻身坐在床沿，抹去後頸的汗水，目光落在陽光下的腳指頭上。

　　雖然事件本身很恐怖、讓人恐懼，可是對於索裁，卻有種說不清楚的感覺。

　　或許是他沒有把自己吃掉、或許是他總幫著自己找到靜月花、或許是他好奇玩手機的模樣……讓他無法厭惡。

　　於人類的世界，索裁也許是個殺人犯，其實也是殺人犯沒錯。

　　畢竟他確實吸食了五個人的血液。

　　可是，在他的世界裡，弱肉強食是不是就是一切的定理呢？

　　不踩到底線、不妨礙他，是不是就不會成為食物了呢？

　　想著那天聽到的對談，特羅達只知道那些人是來報復的。

　　貌似上次，索裁放過了他們，僥倖撿回一命，卻不自量力地想要復仇嗎？

　　抓抓亂糟糟的頭髮，特羅達覺得一身汗黏在身上很難受，站起來決定沖個澡。

　　涼水自頭頂落下，打溼了燦爛橘髮，使之貼在額與頰上。

　　水流滑過健康的肌膚，順著紋理溜過線條。

　　他閉著眼，微張著嘴吸氣，鼻子吐氣。

　　這一周來，抓到機會就往月國森林跑。

　　可是一次也沒見到索裁。

　　就像是消失了一樣，任憑自己怎麼呼喊，都沒有回應。

　　「明明說過我有需要的話會出現的……」特羅達嘴角塌下來，無聲念著：騙子。

　　我是那種因為恐懼就會疏遠的朋友嗎？我才不會因為他的進食習慣而被嚇退呢！

　　忿忿地握拳，小人類輕輕跺腳。

　　明明就救過我一次、就給過我傘、就陪我找靜月花，相處的這快兩個月，他還不清楚我的為人嗎？

　　肯定是相處的不夠久！等找到索裁，一定要賴在他家不走。

　　氣噗噗地，臉頰鼓起。

　　雖然自己也摸不透索裁到底是怎樣的性格，但至少感覺得出來，他不會無緣無故刀刃相向。

　　他總是看著，看著動物進食、蝴蝶翩飛、雲層飄過、小草搖曳，說實話，比起動手，特羅達更傾向於索裁喜歡觀賞一切。

　　而且，借索裁玩的手機裡，總是拍了很多照片，無論花草樹木，出現在照片裡最多的就是自己了。

　　他看著特羅達一切的動作，並隨手抓拍。

　　想不透索裁為何總是將自己拍進畫面裡，可是拍得都很好。

　　好到可以拿去投稿得獎的那種。

　　抓分頭髮，讓水深入髮絲，抬手敲敲肩膀，放鬆昨天熬夜輸入報告的關節。

　　關掉水流，甩甩頭髮，多餘的水分隨著動作拍打在磁磚牆面上。

　　抽起掛在一旁的毛巾，胡亂地擦抹頭髮。

　　而且……

　　特羅達在毛巾下轉轉眼珠，腦海飄過的思緒讓他有些意外。

　　而且索裁的聲音，好像不錯聽？

　　站在浴室裡，小人類光著屁股歪頭想著。

　　不太會形容，是沒怎麼聽過的聲線，淡然慵懶，又帶著沉穩。

　　「……」雖然當時講的不是什麼好聽的東西就是了。

　　關於索裁，那神秘的氛圍，讓特羅達不禁想再多瞭解一些。

　　隨性地擦乾身體，套上居家的短袖短褲，特羅達回到臥室盤腿落坐於乾淨地板上，順手拿過一旁的吹風機，開啟涼風，瞇著眼舒服地吹頭髮。

　　今天是個假日，不用去草藥院上班做報告。

　　吹風機換了邊，特羅達也換邊歪頭吹風。

　　下次找到索裁，一定要給他一支手機……不然自己找破頭都不知道去哪找人。

　　啊，上次換手機時，記得舊手機有留起來……

　　小人類一手抓著吹風機，在地板上回過身，對著矮櫃東翻西找。

　　「在哪裡啊……」第一層的抽屜裡都是一些日常用品，第二層放了一些藥品跟備用品，第三層裡有好多盒子。

　　關掉吹風機，特羅達好奇地一個一個打開來看，都是些吃完的餅乾盒、電器盒，在最裡面翻出了手機盒。

　　找到了！小人類開心地喊了聲，隨手打開了盒子。

　　裡面是好幾年前款式的手機，還有當初的充電器。

　　摸摸頭髮，差不多半乾了，特羅達拔掉吹風機的插頭，將手機充電器插上去，並連接到舊手機。

　　直到顯示充電中，青年呼出一口氣，懸著的心放下了──看起來還能用。

　　等手機充飽電到能用，還需要一些時間。

　　特羅達撐著膝蓋站起來，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瞥見牆上時鐘已經走過十點了，他下意識地摸摸肚子，「…烤點土司吃好了。」

　　當吐司的香氣四溢，坐於圓桌筆電前的青年輕輕哼著歌，走向烤箱。

　　陽光下，抹刀抹開的果醬覆滿吐司，小人類抹了兩片，一片叼著，一片放在盤裡走回了電腦前。

　　單手扶著吐司，特羅達正利用萬能網路，搜尋那名神秘吸血鬼的名字。

　　『索裁』

　　跳出的搜尋結果都是些甚麼軟體的套索工具、裁切工具，就是沒有屬於個人訊息的東西。

　　滾著滑鼠，略過大量的工具教學，往後翻了幾頁，特羅達不可置信地叨唸：索裁活了四百多年居然沒甚麼訊息可以找。

　　嘴裡的土司都啃完了、網頁已經翻了十幾頁了，不起眼的小角落裡終於出現屬於人名的連結了。

　　特羅達立刻點了進去，以為是索裁很久以前的個人訊息之類的，卻只見網站是某機構的贊助網頁。

　　那一大串的贊助人名中，索裁的名字不起眼地被列在之中。

　　「……」

　　呆愣地盯著名字數秒，特羅達果斷關掉了網頁。

　　「就算索裁喜歡觀賞一切，也不覺得他會去贊助這種團體機構。」開玩笑，他連土都不幫我挖。

　　一定是同名同姓的人，索裁才不會無故去幫助別人，還是這種要需要錢贊助的團體。

　　啃著吐司再瀏覽的幾頁，都是差不多的資訊，特羅達索性刪除搜尋欄裡的人名，改為搜尋一直放在桌邊的傳送石。

　　傳送石的搜尋結果比索裁好多了，但是對魔法一竅不通的特羅達完全看不懂。

　　原以為傳送石也就那樣而已，沒想到有各類資訊，連用途也有分別。

　　大致瀏覽了幾頁的知識，舔掉指尖上的吐司屑，特羅達閉起眼關掉頁面，往後倒在了椅背上，短褲下的雙腿伸展交疊。

　　嘆了口氣，小人類決定必須要找專業的人問問。

　　「上班的時候，找時間去魔法院找人幫忙吧。」

　　啊，還要記得幫索裁辦一張臨時手機門號來使用。

　　⟐

　　今天的上班日是豔陽高照。

　　穿著草藥院制服的特羅達窩在辦公室裡，面前的水杯插著吸管，嘴巴咬著吸管，不停地吸取水分。

　　剛剛才從溫室回來，雖然溫室不算是直接曝曬，但在那底下照顧花草快兩個小時，再不喝水感覺自己都要蒸發了。

　　朝四周瞥了幾眼，沒什麼人在辦公室裡，特羅達從背包裡拿出那台舊手機，打開螢幕。

　　辦好了門號，但一直沒時間幫索裁設定，現在終於可以偷懶一下了。

　　不停地吸著水，小人類手上的動作也沒停，下載了幾個常用的軟體後，也分別註冊了帳號──密碼都是一樣的，等之後再教索裁改密碼──在通訊軟體與社交軟體上，把自己加入了好友。

　　特羅達歪歪頭，望著索裁名字旁空蕩蕩的頭貼。

　　「要不要先幫索裁上傳呢……」想了想，雖然自己手機裡有他的照片，但索裁應該不喜歡個人訊息出現在網路上。

　　點進了自己手機的照片裡，找到當時跟他一起拍的自拍，還有被白蝶擋住的三張照片。

　　手指不受控制地放大那張沒有被白蝶擋住的照片，畫面裡的索裁依然白皙，淡然的唇罕見地沒有勾笑，墨綠眼瞳望著鏡頭，眼底看不出情緒。

　　「還是笑著好看……」關閉手機向下覆蓋，小人類手撐著頭，目光落在舊手機上，思緒卻飛遠了。

　　不知道索裁好不好，怎麼找都找不到人。

　　把傳送石給我、趕我回去，是不希望我遇到危險嗎？

　　還是怕我會妨礙他接下來的獵食？

　　或是他在對我下手前把我趕走？

　　恐懼的聲音，倏地湧上。

　　搖晃腦袋拍打頭殼。

　　特羅達摀著耳朵，想讓那些聲音消退。

　　說實話，不害怕是騙人的。

　　可是，那僅僅只是他的進食而已。

　　『他是吸血鬼。』

　　如果只是因為害怕而逃離，那不就會錯過很多事了嗎？

　　索裁找到的靜月花、索裁救起自己的樣子、索裁拍下自己的樣子。

　　也許是對於這個人的好奇、好感，已經多過於恐懼，特羅達並不覺得下一個食物會是自己。

　　──有那麼多次可以下手，索裁偏偏選了別人。

　　正因為他選了別人、正因為自己還活著，不能因為一點事情就避而不見！

　　而且還有很多事情要問他！尤其是住宿！我的靜月花報告！

　　小人類握緊拳頭，抓緊了背包裡的傳送石。

　　我要找到索裁！

　　⟐

　　微風中，橘色的小人類溜進了魔法院的走廊裡，身上屬於草藥院的制服顯得格外明顯。

　　對迎面而來的魔法院吸血鬼、人類們一一點頭打招呼，特羅達總是溫暖地笑著回答他們意外的問題，最後出乎意料地得到了關於研究傳送石的相關資訊。

　　他們善意地指了一個路，表示傳送石，去到那裡問就對了。

　　順著他們的指示，特羅達左拐右拐來到了一扇門前。

　　左望望、右瞧瞧，沒有任何標示，裡面也沒有聲音。

　　小人類猶豫了一秒，便抬起手敲敲門，說著打擾了便推開大門。

　　紙張堆積地到處都是，不同的傳送石倒是分門別類地安全放好，還有標籤特別標註。

　　房間裡的窗戶，淺淺陽光灑進，一名吸血鬼男性正靠在窗沿，閱讀著手上的紙，聽見聲響遍抬眼，看見來者便勾起嘴角笑出尖牙。

　　「歡迎歡迎，你就是那位要來詢問傳送石的人吧？」他放下紙張，踢開走道上的紙堆，為客人清出了一條路，並拉出了一張椅子，示意特羅達落座。

　　特羅達有些艱難地在軟墊都有些破掉的椅子上坐下，「對…我是特羅達，我有個朋友給我傳送石後，就找不到人了，」翻了翻，從背包裡拿出手掌大的傳送石，「現在來試試看這顆傳送石上，有沒有一點線索。」傳送石安靜地躺在手掌中，上面的紋路只要在手掌裡時才會發光，現在也不例外，散著柔和的光芒。

　　「特羅達啊，你好你好。」房間主人樂呵呵地打招呼，順手拿起了小人類的傳送石，研究起上面的紋路。

　　這個紋路……。他瞇起一隻眼，湊近查看，「你朋友很厲害吧？這種可以儲存魔力的傳送石已經不好弄到囉。」翻來覆去，房間主人將傳送石用兩手護住，魔力翻湧，一瞬間就爆出了壯觀的魔法陣。

　　眼前的吸血鬼喃喃念著不知名的咒，魔法陣忽地變成了一張漂浮在四周的地圖，每個地區都由不同的顏色線條表示。

　　特羅達看得目不轉睛，眼花撩亂裡只有一個念頭：魔法也太方便了吧！

　　「嘿嘿。」吸血鬼瞥見客人已經驚得嘴巴都開了，便揮揮手，讓地圖繞著傳送石轉了一圈，「這種稀有的傳送石除了可以儲存魔力，還可以與特定地方的傳送陣做連結，甚至只要知道地方在哪，不需要傳送陣也能傳送。」他再次注入魔力、念起咒，螢光藍的光點翩翩飛舞，於地圖上標註了一些地點。

　　哇唔。目光跟著標註點落下，特羅達傾身打量著哪些地方可能會是索裁的住所。

　　吸血鬼捧著傳送石，一手摩娑著下巴，「特羅達啊，你這朋友不簡單吧？」他隨意指了一些地點，與疑惑的小人類對視，「有做連結且比較常用的地點分別是：傭兵工會據點、月國首都、草藥院與魔法院，剩下一些零星的地方，他不常去，但那裡經常是傭兵工會任務的地點。」通常都有兇猛的野獸。

　　「啊……」遲疑地點頭，雖然索裁看起來確實不簡單，但特羅達也沒想到他的傳送石這麼多功用，而且去的地方幾乎遍部世界各地。

　　旋轉著地圖，吸血鬼把一處明顯光亮許多的標註地轉到了特羅達眼前，他指了指此地，「透過傳送方向的分析，最終你朋友都會回到這個地方，」吸血鬼勾笑，尖牙再次笑了出來，「不是他的歸宿，就是根據地了。」

　　那是屬於月國的領地，在森林遙遠的邊界旁，索裁最常回去的地方。

　　「那、那我要怎麼過去？」終於找到可能是索裁家的地方，特羅達既興奮又害怕──興奮終於要找到索裁了、害怕索裁對於自己的不請自來而生氣。

　　現在嗎？我可以幫你。吸血鬼呵呵笑著，把傳送石放回了小人類手上，並用小人類的手指收好傳送石，「好好收著喔，不要搞丟了。」

　　「我想要現在過去。」將傳送石牢牢握在手裡，特羅達瞥了眼時間，已經臨近下班時間，直接翹班應該也不會被人發現吧？

　　「沒問題，我的客人。」房間主人雙手也一並覆上了特羅達的雙手，魔力透過皮膚傳導到了傳送石上，「只要知道地點，想去哪裡都可以。」他喃喃念著，只是對於不清楚使用方式的人來說，會有點危險就是了，不知道他朋友當初怎麼想的，居然讓一個不懂魔法的人類自己使用。

　　再次地，特羅達又被魔法陣包圍，緊接著就消失在吸血鬼的房間裡面。

　　「祝好運哦。」

　　吸血鬼隔空祝福著，希望特羅達客人可以順利找到他的朋友。

　　接著，他摩挲下巴，思考著魔力的主人——

　　好熟悉的魔力，是以前碰過的人嗎？

　　⟐

　　月亮被稀疏的雲遮住。

　　橘髮的小人類站在一棟古老的木製建築前，驚訝地大張眼睛。

　　藤蔓與青苔爬滿了建築物，外觀擁有大片的玻璃卻都被遮擋，門廊前的小階梯也被藤蔓攀爬。

　　「這裡就是……索裁家嗎…」喃喃著，特羅達小心翼翼地走上門廊，抬手敲敲斑駁的白色門扉。

　　過了數秒，無人回應。

　　猶豫著看了眼手機時間，小人類不太敢隨意在附近繞繞走走，這裡不是自己熟悉的地方。

　　他只好抱著背包於階梯上坐了下來，靠在幅手邊。

　　「索裁，趕快回來吧。」

　　徐徐的微風，有些冷。特羅達慶幸自己有把草藥院的大衣穿來，不然很可能連索裁家都還沒踏進去，就凍得掉鼻涕了。

　　望著前方的森林，小人類將下巴抵在了膝蓋上，有些想念那一直跟著自己的白蝶。

　　雖然想到白蝶的功用是監視時有些不好受，但反過來想，這樣索裁隨時就能知道自己在哪了、就可以趕過來了。

　　索裁……

　　特羅達在心底小小聲喚著。

　　你在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