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2_西倫里尼

   海鷗啼叫、萬里無雲、枝葉作響。

  風兒輕吹、綠草搖曳,小小的腳掌踏過莖葉向前跑去。

  清澈藍天之下,海島上唯一的小診所,外頭擠了數十名來湊熱鬧的孩童。

  他們長期被太陽照耀的皮膚呈現健康的古銅色,平淡無奇的棕色眼睛無一不透漏著好奇。

  大人們把門鎖了起來,防止小孩進來吵鬧,可大人依然與那些孩童一樣,都在好奇著那時突然出現在海灘上的陌生人。

  年長的醫生推推老舊的眼鏡,不管孩子們在外頭的吵鬧,他將手背在身後,在大人們的視線下走入了此刻只有一名病人的病房內。

  尚未被電燈照亮的房內,只有窗透進來的光,帶著蒼天的藍,染進了房裡。

  那名黑髮青年,皮膚透著幾近病態的白,身上的白衣鬆垮垮地掛著。

  他坐在潔白的床上,那雙清澈而通透的湛藍眼眸垂下,他望著窗邊不斷對他揮手的孩童,眼神有些呆愣。

  「你醒啦。」醫者緩步來到床邊,在青年疑惑的眼神中坐上了一旁的圓凳子,「我是這座島上唯一的醫生,叫我老醫生就可以了。」老醫生向窗外的孩子們揮揮手,隨後擺手讓他們別在這兒鬧,「這座島上很少有生面孔,他們可能有點好奇、有點興奮過頭了。」

  眼前的青年聽著話語,神色沒有一絲波瀾,他只是望著老醫生,對這裡、對所有事物,感到茫然。

  醫者也不感到意外,他伸長手臂,將矮櫃上的水杯遞給了青年,「前幾天你被浪沖上岸,外面那對小兄妹發現了你,」老醫生指指窗外左下角,艱難踮著腳尖才好不容易趴在窗沿的小兄妹,「幸好發現得及時,不然你很可能就失溫死掉了。」那時可是暴雨剛過呢,發現你時還下著毛毛細雨。

  握著水杯,裡頭的水八分滿,倒映著陌生的臉龐、有著湛藍色眼瞳的臉龐。

  青年緩慢地順著老醫生的手指往窗看去,只見那小兄妹笑咧了嘴角,雙手抓著窗沿沒辦法打招呼。

  「你還記得發生了甚麼嗎?船難?」老醫生隨口問著,手指點點讓孩子們別把窗戶壓壞了。

  「……」杯裡的水似乎震動了一下,波形自杯壁匯集到中央,青年空白的腦海裡沒有任何答案,「我不知道。」

  聲線淡然,毫無波瀾,「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一片空白、一片荒蕪、一片冰冷。


  好冷。


  隻手握住水杯,冰涼的手掌撫上短袖下的手臂。

  即使是在棉被底下的雙腿,似乎也無法溫暖。

  彎下背,期望將自身縮小,就能保留溫度。

  「你很冷嗎?」老醫生的聲音充滿擔心,他抽走青年手裡的水杯,手掌輕撫青年的背脊。

  明顯低於常人的體溫。

  「先躺下來,你還記得你叫甚麼名字嗎?」

  順著老醫生的手掌,青年緩緩躺進了床鋪裡,望著老醫生將棉被蓋好,緩緩運轉的腦袋思考醫生詢問的問題。

  名字……


  雲層之上的藍天、呼嘯而過的風流、湛藍而無垠的天空。


  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叫做……


  「西倫里尼。」

  微小的聲音道出,老醫生回過頭,這名叫做西倫里尼的青年望向窗外。

  翱翔高空的鳥兒成為黑點,萬里無雲的藍天擁抱著視線所及。

  老醫生見到他的嘴角牽動──

  「我想回到那片天空之上。」


  ✈


  「西倫里尼。」

  陰霾的天,海風自遠方吹拂,被稱為西倫里尼的黑髮青年回過頭,湛藍眼曈尋找著聲音來源。

  礁岩之後,草地邊緣,一位婦人站在上方,她的懷裡正抱著剛撿拾來的海帶,末端滴答著水滴。

  「躺了幾天剛從診所出來透氣吧?這裡你還不熟悉,」婦人指了指周圍的礁岩與海水,「暗流很多,不要下去。」

  下去了,可能就回不來囉。婦人玩笑似地抬高尾音,對著站在礁岩上青年擺手。

  西倫里尼向婦人點頭,隨後再次望向大海邊際,湛藍雙眸有著迷茫。

  破碎的畫面總是突如其來地佔據腦海,明明好似自己的經歷,卻覺得無比陌生。

  「沒事的。」婦人笑笑著,「這裡常有落難被沖上沙灘的人,但活下來的少之又少。」她調整抱著海帶的手,邁開步伐,往村子邁進,「能夠活下來已經是奇蹟了。」

  嗓音消逝在海風裡。


  指尖的冰冷就算用手握住,也不曾暖和過。


  閱讀過的書籍、手寫過的紀錄、操作過的機械、仰望過的天空。


  那些應該名為記憶的畫面,自己卻彷彿格格不入。

  垂眸注視自己的手指,一樣冰冷的軍牌被握在手中。

  鐵製軍牌上,刻著西倫里尼的名字與出生年月日,以及背面的國家軍徽。

  老醫生說這是一開始就在他身上的東西,唯一能夠辨識身分的軍牌。

  抬起手將之舉至眼前,珠鍊纏繞手指與手腕,掛在之上的軍牌被風吹得搖搖晃晃。

  瀏海之下,藍瞳黯淡。

  黑髮青年,喃喃念著似是屬於自己的名字。


  「西倫里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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