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5_傷疤

 　　晴空萬里，無雲無風。

　　前天下過的雨，洗淨了廣闊的天。

　　沙灘上，一群小腳印與大腳印，自石子路上蔓延至海灘前端。

　　沙，沙，沙。

　　白色浪花，拍打在岸，退去之時又有新浪湧上。

　　奔跑的腳掌踏過浪潮，帶起了些許的沙與水。

　　陽光熱烈，古銅膚色的孩子們打滾在浪與沙之間，清脆的笑聲襯著海鳥的鳴叫。

　　溼透的衣服貼在身上，他們豪不在意，只想為朋友們潑上更多的冰涼。

　　瘦高的青年站在不遠處，他戴著從家裡拿來的草帽，遮擋著過於強烈的陽光。

　　白色外套鬆垮垮地掛在身上，聽著孩子們的吵鬧，西倫里尼自帽簷下的陰影裡抬眸，確認他們沒有跑遠後，湛藍而通透的眼瞳，往上望去，遙遠的蔚藍天際。

　　那是無法碰觸的藍天。

　　明明什麼都不記得，卻總是嚮往著藍天。

　　彷彿熟悉、彷彿瞭若指掌。

　　但那卻遙遠、觸不可及。

　　我想回到那片天空之上。

　　也許，並不是觸不可及。

　　而只是距離不夠近。

　　下意識地，西倫里尼仰望著天際，踏出腳步，腳印在沙灘上留下了淺淺的痕跡。

　　一步，一步，踏進海水，冰涼漫過腳掌，海砂下陷，些許砂覆上腳背。

　　眼瞳充斥著蔚藍，已分不清是天空的倒映還是原生的顏色。

　　忽地，海風吹過，風吹起了外套下擺，將黑髮青年戴著的草帽吹下、掛在脖子擺盪在後背。

　　還要再，更近一些。

　　紛亂的瀏海遮擋不住渴望的眼神，耳邊聽不見孩子們的嬉鬧，只有無盡的海浪波瀾。

　　海水沒過小腿，吸了水的牛仔褲有些沉重。

　　他就像是毫無知覺般，抬起腿，再次邁入越來越深的海。

　　越來越近，越來越冷。

　　「————尼！」

　　什麼聲音，刺進了耳膜。

　　「————里尼！」

　　恍惚而模糊，是誰的聲音？

　　「————西倫里尼！」

　　焦急而害怕的叫喊倏地刺入腦海，外套下擺猛地被扯住，後方撲來的衝勁使得背上濕了一片，西倫里尼原本迷茫的眼曈被呼喚找回了理智，他低下頭，古銅色的男孩被過膝的海浪拍打，他緊緊抓著好似要走回深海的青年。

　　「西倫里尼！快回來！不可以再往前了！」

　　「大海會把人吞掉的！」奮力地吼著，邁用力扯著西倫里尼的衣服，用盡力氣地想把人往後拖，聲音充滿焦急與擔心，「科剛剛跌倒不知道被什麼割到了，流了好多的血！」

　　男孩手指伸出指向岸，西倫里尼隨之望去，只見一群孩子圍著倒在海浪與沙灘中的男孩，。

　　焦急、驚慌、失措。

　　疼痛、哭泣、沙啞。

　　明明遙遠，卻彷彿聽見了他們的慌張。

　　咬住牙，西倫里尼猛地轉過身，拉住邁的手腕，提起沉重的腳步，往岸上狂奔。

　　奔跑的力道落下，沙泥凹陷，海水四濺，水珠飛躍，太陽穩穩掛在高空，照耀著下方焦急的人們。

　　幾乎是撲跪在倒地的男孩旁，水花濺起，西倫里尼喘著氣，肺部劇烈起伏，眉間皺起而藍曈被焦急覆蓋，他將名為科的男孩扶起，讓他靠在臂彎，另一手在其他人擔心的聲音中，輕拍掉傷口上的沙子與殘留的海水。

　　科的右腿脛骨上，被劃開了一道偌長的傷口，也許有些深，裡頭混進了沙子與海水，也不知道是被什麼割到，科不斷喊痛。

　　血液自傷口淌下，流過皮膚帶走了鹹濕的水珠，落在西倫里尼的淺色褲子上，深色染上布料。

　　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

　　耳邊充斥著吵雜的呼喚，西倫里尼絞盡腦汁，只想從空白的腦海裡找出點什麼方法來。

　　有什麼方法——

　　夕陽染紅了海平面、腿上被劃開的傷口、冉冉滲出的血液、近乎真實的疼痛。

　　忽地，腦海深處竄出了畫面，頭痛欲裂。

　　西倫里尼低下頭，手扶著額，自己的小腿似乎隨著畫面出現而隱隱作痛，真實得彷彿受過傷——

　　「去找老醫生！老醫生說過如果在海邊受傷，一定要去找他！」

　　一道稚嫩的女聲劃破吵雜，頃刻間，慌張的小手們立刻推搡著西倫里尼，要他趕快動起來。

　　對、對！要去找老醫生！

　　趕快、科看起來真的好痛！

　　西倫里尼，我們趕快帶科去找老醫生吧！

　　「——！」

　　咬住牙根，壓下那若有似無的抽痛，西倫里尼一個使勁，隨著抱起科的動作，仍掙扎著想攀附在衣物上的水因重力而落下，墜落在地時散裂。

　　踩在腳下的石子刺得生痛，強烈的陽光讓人疲憊，吸了水的衣物似是要阻止行動般沉重。

　　西倫里尼喘著粗氣衝上路邊，還在思考著從哪邊過去診所會比較快，只見一台老舊的貨車煞停了下來，一名平頭青年自車窗探出頭，面容擔心——

　　「你們怎麼了？」

　　「諾哥哥！科受傷了！」

　　邁那一群小孩好不容易追上西倫里尼，抬眼看見貨車後，氣喘吁吁地跑到駕駛座那邊，焦急地指著西倫里尼以及不斷流血的科，七嘴八舌地自顧自講述發生的事情。

　　好不容易自小朋友加油添醋的敘述中理解事態，叫做諾的青年馬上對著西倫里尼招手：

　　「快上來，我載你們去！」

　　✈

　　坐在診所裡的長椅上，西倫里尼仰起頭，靠在牆上。

　　虛脫似地呼出一口氣，外頭炎熱的太陽好似讓空氣都沸騰了，此刻處在陰影裡顯得過於涼快。

　　小巧的麻雀貼地飛過，吱吱叫著。

　　老醫生與諾都在裡頭，幫忙處理科的傷口。

　　白色的牆面被外頭的好天氣染上些許的藍，黑髮青年垂下頭，望著濕透的褲子。

　　思考著什麼，垂下的睫毛覆蓋著藍眸，他將右腳踏在椅子邊緣，自腳腕捲起布料，直到蒼白的小腿露出——

　　右腿脛骨處，有一道偌長的傷疤。

　　觸摸著傷疤，淡淺而異於皮膚的觸感尤為真實。

　　就像曾經歷過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