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_追逐

 　　雲層稀疏，午後的陽光自後方撒下。

　　白浪拍打著沙灘，沖刷著在沙灘邊緣的蒼白腳掌。

　　鹹鹹的海風輕輕吹拂，拂過了垂在身側的蒼白手掌。

　　淺色的外套下襬隨風而盪，黑髮青年站在沙灘上，湛藍的眼眸垂下，落在被海砂覆蓋的腳掌。

　　自從那天聽了老奶奶說的故事，西倫里尼空閒下來時，都想去那座樹林一探究竟。

　　可不知老奶奶對小兄妹說了什麼，只要西倫里尼往樹林的方向行走，他們就會使出渾身解數，阻止他前往。

　　「別去……」

　　喃喃自語，被風吹亂的髮絲拍打在臉頰，西倫里尼閉上眼，緩緩抬頭，望向遙遠的天際。

　　好不容易活下來的生命啊。

　　別去……是因為可能會死嗎？

　　獨自想著，一片空白的腦海裡有種難以名狀的嚮往。

　　想去，不是因為會死，而是可能有架戰鬥機在那裡。

　　靈魂深處，想要不顧一切地前往那座樹林。

　　西倫里尼茫然地看著太陽躲進了雲層後方，陰影落下。

　　海鳥啼叫，飛過視野。

　　有時候，他總覺得，身體與意識是不同的人。

　　他操控著這具身軀，可空白腦海裡冒出的畫面、下意識的動作，都不屬於自己。

　　多數時候，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做。

　　彷彿，有另一個無法言語的人，一起住進了這具身體。

　　雲層散去，陽光重新灑落，海面微波蕩漾。

　　眼前的景色美得讓人窒息，西倫里尼在心中問著。

　　我是誰？為何會與他一起？

　　西倫里尼是誰？

　　是誰的名字？

　　我，為何會在這裡？

　　浪花忽地漫過腳掌，拍打在褲腳，濕了一片。

　　低沉的轟鳴聲緩緩自天際響起。

　　由遠而近，轟隆隆。

　　聽著，聽著，脖子不由自主地轉動，面向聲音傳來的那一側。

　　雲層後方，一個黑點出現在視線之內。

　　一架戰機出現於寧靜的午後藍空，轟隆轟隆。

　　仰望著，西倫里尼的視線隨著它而移動。

　　海浪不斷拍打著腳腕，褲腿漸漸地依附上更多的重量。

　　海風吹拂，脖頸一點一滴地轉著，望著它緩緩飛越半邊天空。

　　好似自由。

　　戰機的身影來到遙遠的正前方，巨大的轟鳴震撼著軀體。

　　彷彿靈魂深處，也被震撼到了。

　　睜大的湛藍雙眼，望著它即將飛去的方向。

　　——要離開了。

　　原本只是看著，可內心深處那股陌生的渴望，促使雙腿抬起，追尋戰機離去的方向。

　　一步、一步，踏過前仆後繼的海浪，浪花四濺、海沙飛躍，隨著腳步劃出弧形的水珠，噴濺在衣物上，那名黑髮青年無法克制地追逐那遙遠的影子。

　　——只想要再多停留一秒、停留在視線裡一秒鐘也好。

　　太陽漸漸落下，在天幕與海面間、奔跑的人身上，鍍上了一層橘紅色的光。

　　氧氣似乎有多少都不夠，他張著嘴，竭盡全力地呼吸著，就像即將窒息一般。

　　心臟瘋狂地跳動著，不知名的鼓動。

　　他不斷地往前狂奔，蒼白的手臂向前伸出，只為抓住即將消失的黑點。

　　──等等我！

　　風聲湧動、海浪狂亂。

　　──別丟下我！

　　雲層不斷向後退去，夕陽餘暉將紅艷徹底刷上了天與海的界線，就好像艷麗的鮮血，覆蓋了整片視野。

　　──我想回到天空之上！

　　伸出的手、渴望的眸、狂奔的腿，銳利的碎石劃開了腳底，絲絲鮮血隨著步伐踏進海水，再被輕柔帶走。

　　漸行漸遠的影子，消失於蔓延夜色的天際。

　　隨著它的消失，身軀像是被抽走了重要的東西般，瞬間失力地撲跪在冰涼的海浪裡，膝蓋與手掌磕得生疼。

　　彷彿失去了重要的東西。

　　肺部激烈地吸取氧氣，粗喘的氣息迴盪耳邊。

　　睜著的眼不願闔上，他直直地望著遙遠天際，靈魂深處在吶喊，心臟被一股強烈的哀傷緊緊抓住。

　　好痛。

　　不知為何，眼淚滑落。

　　好痛。

　　擦傷的手掌用力抓著胸前的衣服，淡淡鮮血染上白衣。

　　他聽見，自己的聲嘶力竭。

　　「────」

　　沙啞地哭喊著、哀傷地痛哭著。

　　有甚麼重要的東西被帶走了。

　　漸漸暗下的天，夜空籠罩四周。

　　『我』為什麼在哭？

　　『我』為什麼這麼哀傷？

　　『我』為什麼會如此痛苦？

　　撕心裂肺的聲音，刺痛著靈魂。

　　破碎的吶喊，遙遠的天際聽不見。

　　『我』失去的，究竟是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