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3_海底

　　寬廣的海面在烈陽之下，閃閃發亮。

　　沙泥覆蓋過腳趾，浪花沖過腳踝，一次又一次。

　　佇立於原地，海風自海面吹來，溫柔地輕撫過身軀的每寸蒼白的肌膚，帶起了衣物擺盪。

　　天空藍得很純淨，沒有一絲白色。

　　好像很熟悉。

　　海水的包圍、天空的擁抱。

　　沙灘上的人影緩緩向前移動，直至海水漫過了大腿一半。

　　海浪推著、捲著，若是一個不注意，也許就會被海浪帶進海裡。

　　西倫里尼垂眸，透過海水，看見自己白得病態的腳掌陷在海沙裡。

　　此時人們都聚集在港口，由大型貨船載運而來的許多食物、必需品，為了接下來即將迎來的『恩賜之日』做準備。

　　『恩賜之日』──他們說這是感謝大海的日子，會在季雨後舉行。

　　眺望似乎無法到達的海際，腳步仍然緩緩前行。

　　其實，也許只要跟著島民們出海，就可能碰觸到遙遠的海平線、甚至離開這座海島。

　　可是，西倫里尼只是站在岸上，望著他們遠行，一次又一次。

　　不知為何，他覺得自己還有東西沒找到、在這裡還有東西沒有找到。

　　甚至也無法知道這個自己，真的是『自己』嗎？

　　遺失的那東西是記憶？是物品？還是願望？

　　他不知道。

　　心裡空蕩蕩，找不到答案。

　　不知不覺、海水已經漫過腹部。

　　──大海會把人吞掉的。

　　腦中竄出稚嫩的聲音，將西倫里尼的意識喚回，可那張稚嫩的面容，卻怎麼也想不起五官。

　　他在原地愣了愣，隨後轉身，艱辛地抬起膝蓋往岸上走去。

　　推波助瀾，打上來的浪推著身軀，沉重的腳步緩緩邁進。

　　可能是太專注於腳步，西倫里尼在接近沙灘時，才發覺一位平頭青年站在眼前，看著他，西倫里尼記得他叫做──

　　「諾？」

　　被呼喚名字的諾笑開嘴角，白牙有些晃眼，他對幾乎溼透的西倫里尼打招呼。

　　「嘿，西倫里尼。」他揮揮手，指向了港口的方向，「你是來逃避熱鬧的嗎？」

　　「你也是嗎？」西倫里尼笑了聲反問道，抬手遮住了熱烈的陽光，藍眸在手掌投射的陰影下，看見諾點了點頭。

　　「每年這個時候都特別忙，剛好我爸回來了，讓他忙一下。」哈哈笑著，諾眼神四下望了望，隨後提出一個提議，「我們去海上晃晃好不好？」

　　天氣這麼好，風平浪靜的。喃喃念著，諾深了個懶腰。

　　西倫里尼聽著提議，有些疑惑，「出海？有船嗎？」印象中諾都是在島上顧著雜貨店、搬搬貨，很少和大家一起出海的。

　　嘿嘿。微風之中，諾笑得眼睛都不見了，「我有一台小馬達船。」

　　一艘小船，奔馳在平靜的海面上，在藍色的海面中帶出了長長的白色尾巴。

　　說是小馬達船，不過也就是簡陋的小木船加上自己安裝的馬達。

　　西倫里尼坐在前頭，瞇著眼享受迎面而來的海風。

　　快速地行使一段時間後，停在了海的某處，往回眺望，還能看見小島的影子。

　　諾哼著歌，將老舊面罩遞了一個給西倫里尼，自己也拿著一個。

　　「我很喜歡這裡，這裡的海下有很多不同種的魚可以看。」指了指船下的海域，諾笑著。

　　接著，他戴上了只有半臉的潛水面罩，雙手反扣在船體邊緣，深吸一口氣後將頭塞進了海水裡。

　　船體搖晃，西倫里尼望著眼前諾的動作，遲疑了一瞬，也戴上面罩，吸了口氣後，學著動作將自己腦袋栽進海面之下。

　　猛烈的撞擊傳來，瘋狂冒出的氣泡衝擊著臉頰，緊接著海水漫過的口鼻，強烈的窒息猶如真實。

　　「──！」

　　西倫里尼倏地彈起身體，劇烈的動作使得船身搖晃、浪花揚起，而那真實的窒息感瞬間消退。

　　那是甚麼？為甚麼如此真實？

　　他大口喘著氣，尚未平復的胸膛劇烈起伏，恐懼的情緒侵占腦袋，他看見諾摘下面罩，擔憂地望向自己。

　　「怎麼了？」他站起來拿過西倫里尼手裡的面罩，「沒濕掉應該是沒進水……你還好嗎？」見他似乎無法在短時間內平復情緒，諾有些遲疑與不安。

　　……沒事。西倫里尼抹了把臉，他不知道這種感覺的來源，究竟是源於現在的自己、還是源於早已遺忘的『自己』。

　　似乎開始習慣了，莫名出現的詭異畫面與感受。

　　豔陽毒辣，海面反射的光波讓眼睛有些生痛。

　　閉上眼，西倫里尼深吸了幾口氣，讓心臟緩慢下來，隨後在諾擔憂的詢問中，再次戴上了面罩。

　　他想再嘗試一次。

　　想再試一次，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覺？

　　隨著海水沒過頭頂，預想中的衝擊沒有襲來。

　　張開眼，他看見了海面下通透的柔光，輕輕柔柔地，隨著海浪波動，撒入海底。

　　距離遙遠的海底，白砂漫漫，順著海流被推動、揚起、落下。

　　海魚自眼前游過，目光落在那片白砂之中，似乎有什麼東西露出來了、一片一片的、一塊一塊的、具有輪廓的。

　　那底下似乎有許多大小不一的殘骸。

　　瞇起眼，他不知為何想探知那片海底。

　　就好像、那些被掩蓋的真相，即將浮出海面。

　　手扣著船體邊緣，他竭盡全力地伸長脖子，只想看清那些被海砂覆蓋的物件。

　　再一次地眨眼後，西倫里尼倏地看清了，看清了海底那些散落的殘骸，以及被殘骸與白砂覆蓋的一具軀體。

　　破碎的布料幾乎被白砂壓住，只剩些許在海流之中緩緩飄蕩，而布料上似乎有著字詞的刺繡。

　　那是，什麼？

　　想要再看得更清楚，他扣住船體邊緣的手指用力得泛白，幾乎半個身體都浸入海下，他瞇起眼，想要仔細辨識衣服上的繡字──

　　『■■■■』

　　明明看見了熟悉的名字、明明即將思考出答案，可在那一瞬，思緒猛地被扯入海底，他看見自己望向了遙遠的海面。

　　遙遙遠遠、彷彿熟悉。

　　海水的圍繞。

　　朦朧之中，他看見戴著面罩的自己從船上墜落，一旁的諾急忙地抓住自己的衣服。

　　我想……再次回到那片天空之上。

　　意識被吞沒前，他聽見了『自己』這麼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