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墜落以前.中

  時間過得很快。

  死亡來得更快。

  明明昨天還在聊天的人,隔天就看不見了。

  不過是去執行了不同的任務,為何人就不見了?

  站在宿舍的上下舖前,熟悉的同梯不會再回來了。

  他們說,在激烈的空戰之中,他被敵機撞擊,劇烈的爆炸震得空氣劇烈抖動。

  火焰燃燒,黑煙覆蓋了一切視野。

  天空頓時漆黑一片。

  看不見除了艷紅火球以外的事物。


  死了。

  熟悉的臉又死了一個。


  ✈


  天空暗沉、厚重的雲層擋住了烈陽。

  火車的鳴笛聲遠去,旅客來來往往。

  風吹起了冰冷,黑髮青年不禁拉高了外套領口。

  不知怎麼地,今天家裡沒有人來火車站接他。

  坐在花圃邊上,西倫里尼望著陰霾的天空。

  「……走回去吧。」

  十五分鐘的車程,大概走三十分鐘多吧。

  提起行李,黑髮青年邁開腳步。

  也剛好散散步,讓腦袋清空一些雜訊。


  陰雨綿綿,空氣中帶了濕氣。

  站在家門口,那些該被照顧得好好的花草卻被掀翻在地。

  為甚麼?

  站在玄關,擺在鞋櫃上的花瓶不見了,到處都是打鬥的痕跡。

  為甚麼?

  邁賈爾邁著小短腿,搖搖晃晃地自客廳走了過來,口齒不清地喊著舅舅。

  為甚麼?

  抱起約兩歲的姪子,西倫里尼快步越過了木地板上的痕跡,走進客廳──

  「你回來啦。」

  西倫里嘉靠在沙發裡,笑著的嘴角被貼上紗布,抬起的手臂佈滿瘀青。

  「啊,西倫里尼回來啦?」

  媽媽自廚房探出頭,捧著水果盤的手臂包著紗布。

  「啊!抱歉啊忘記你今天回來,沒有去接你走很遠吧?」

  爸爸從二樓跑了下來,受傷的手臂用布掛在胸前。

  明明他們關切的聲音近在咫尺,腦袋卻無法回答他們的話,只能不斷反覆地問著──

  「為甚麼?」

  為甚麼你們會受傷?

  是什麼使你們受傷?

  為甚麼我不知道?

  也許是表情太過恐怖、也許是氣氛過於沉重,一時間沒有人說話、沒有人敢說出口。

  「……爸爸。」

  寂靜之中,一道稚嫩的童聲悄然響起。

  年幼的孩子忽地抱住了黑髮青年的脖子,咬字依然不清晰,「爸爸、打……媽媽。」

  爸爸──那個看起來憨厚老實的男人嗎?

  雨滴漸大,淅瀝淅瀝地打在屋頂。

  西倫里尼輕撫姪子的後頸,幾次深呼吸後,語氣放柔,「你爸爸……打了媽媽,也打了爺爺奶奶嗎?」一下一下地,安撫邁賈爾,也安撫著即將爆出怒火的自己。

  將頭邁在側頸的邁賈爾,輕輕點了點頭。


  「你放心啦,他不會再來了啦。」

  吃過晚飯,把小孩子哄睡之後,西倫里嘉像個沒事人一樣,窩在沙發上、坐在默不作聲的西倫里尼旁,啃著餅乾。

  暖黃的燈光,似乎沒有被破壞的客廳,與往常一樣。

  「持續很久了嗎?」

  西倫里嘉掃過陰氣沉沉的哥哥,將剩下的餅乾丟進嘴裡,眼珠子轉了轉,「邁賈爾一歲之後吧。」

  「嫌吵又不幫忙帶,整天只知道抱怨。」淡淡地,道著實情,「我說什麼都會被反駁,久了他也不說話了,直接動手打。」乾巴巴地笑了兩聲,西倫里嘉手撐著下巴,望向矮櫃上被放倒的相框,「早知道就再多相處個幾年看看了,誰知道他是這種人。」

  沉重緩慢吞噬空氣,只剩下嘆息的聲音。

  「所以我逃回家了,想說應該可以躲一陣子。」淡然的聲音飄散於空氣之中,西倫里嘉往後靠在沙發上,仰望天花板,「結果他前天就殺過來大鬧,除了邁賈爾沒被打之外都被打了。」

  不過呢,爸爸也把他鼻樑打斷了。西倫里嘉笑了一聲,「趁他喊痛的時候報警,讓軍警帶走他了。」

  沒想到嫁了條瘋狗呢。

  妹妹自嘲地呢喃,手指撫過瘀青。

  望著那些傷痕,明明壓下的怒火卻再次燒了起來。

  「為甚麼不跟我說?」聲音,壓抑般低啞。

  明明沙發柔軟、溫度適宜,冰冷卻不斷地襲來。

  似是要把意識吞沒。

  「為什麼不提早跟我講?」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一年前就開始了。

  「為甚麼不讓我趕回家保護你們?」

  明知道是無理取鬧,心裡卻嘶吼著。

  對於家人遭遇一切的元兇感到憤怒,卻也對無能的自己感到窩火。


  我沒有辦法保護家人。

  我駕駛著戰機、保衛著所謂的國家。

  我卻沒有辦法,在家人需要我的時候,保護他們!


  ✈


  豔陽之下,微風之中,火車站依然人來人往。

  「西倫里尼!」

  西倫里嘉自一台汽車的駕駛座伸出手,向著自出口走出來的黑髮青年招手。

  他穿著外套與長袖,手提著許多紙袋與一箱行李,湛藍的眼瞳與今天的天空一樣,清澈透亮。

  「西倫里嘉,好難得妳自己開車來。」西倫里尼順手將紙袋與行李放在後座,拉開了副駕駛的門便坐了上去,「怎麼樣,有沒有刮花我的車?」四下打量,西倫里尼仔細地觀察車輛所見之處有沒有異常的傷痕。

  「幾個月前你買車時,你自己說要幫你多開車的啊。」把長髮全部綁在頭頂形成一個圓的西倫里嘉,駕駛著車子的同時,神氣地抬頭挺胸,「你的車現在都是我在開,怕不怕?不過我只有把保險桿撞下來過一次啦。」

  甚麼?西倫里尼震驚地看向妹妹,揮著手讓她趕快停車,「妳別鬧了,換我開!」

  「休想!你給我做好心理準備!」西倫里嘉陰險地笑著,故意重踩了一下剎車,「我是倒車的時候把爸爸那台的前保險桿撞掉啦,你的車屁股沒事。」除了有點凹。

  西倫里尼扶著額,吹著窗外的風嘆口氣,他開始擔心家裡兩台車都會被西倫里嘉撞壞。

  風景緩慢退去,汽車安穩地穿過市區,行駛在田野之間。

  舒服的風吹進車內,後座的紙袋沙沙作響。

  「你是不是又買禮物給邁賈爾啊?」透過後照鏡,西倫里嘉數了數在後座的紙袋,總共三個。

  嗯啊。瞇著眼,西倫里尼享受著風拂過皮膚的感覺,「每次我要離開時,妳兒子都纏著我要我帶禮物啊。」

  「啊你也不用買那麼多吧?他不玩怎麼辦?」

  「他不玩我可以玩啊。」嘻嘻笑著,西倫里尼也不管妹妹臉上大寫的幼稚,「所以我都挑我喜歡的。」

  聲音隨風而去,汽車掠過樹蔭,行駛在回家的路上。


  ✈


  「如何,會太大嗎?」

  西倫里尼坐在客廳裡,滿意地打量著眼前穿上新衣的侄子,冬天要來了,給他買的新外套看起來很不錯。

  溫暖的屋內阻擋了外頭吹過的強風,邁賈爾光著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褐色的短髮在燈光照射下,顯得更加細軟。

  「謝謝舅舅!」邁賈爾撲到了舅舅的膝蓋上,開心的小手拍打在膝蓋與腿上,隨後被另一邊的紙袋吸引,「舅舅,那是什麼?」睜著淺色眼瞳,邁賈爾伸手好奇地想撥開紙袋,一探究竟。

  把好奇的姪子抱上大腿,西倫里尼撈過腿邊的紙袋,將裡面的紙盒拿了出來,「給你的禮物啊,是小飛機哦。」

  他拆開紙盒,把裡頭的已經切好形體的木片拿出,攤在腿上。

  邁賈爾疑惑地看看那些木片,再抬頭望向淺笑的舅舅,不明所以。

  「你看。」暖黃的燈光下,西倫里尼垂下眼眸,在邁賈爾的注視中,照著說明書,將兩片木片組合,「把它拼起來就會變小飛機囉,邁賈爾要拼嗎?」

  把拼好的木片遞到姪子手裡,大手帶著小手,一步一步地照著說明書的步驟,緩緩地將大小不一的木片組起。

  溫柔而小心翼翼,一架不過手掌大小的簡易飛機被兩人捧在手中,木片邊緣被仔細地打磨過,滑順而平整。

  「哇……」

  男孩眼睛閃閃發亮,讚嘆地欣賞這架小小飛機,愛不釋手地撫過木製的機翼與機身。

  望著姪子的眼神,西倫里尼往後靠進了沙發,嘴角掛著笑,舒展開的眉頭、放鬆的身軀,心裡的陰鬱似乎也在悄然退去。

  「舅舅!」邁賈爾興奮的聲音忽地響起,他抬起的眼瞳與西倫里尼對上,閃耀著光芒,「舅舅的飛機也是這樣的嗎?」

  嗯?提高鼻音,西倫里尼揉亂了邁賈爾的短髮,難得地笑出了牙,「是比這個更大、更帥氣的飛機喔!」

  比手畫腳著,給好奇的姪子比劃真正的戰鬥機到底有更大、更強、更帥氣。


  也更危險。


  ✈


  機隊飛行於海天之間,順著巡航路線航行。

  視線良好、幾乎沒有雲層,湛藍的天透著明亮,下方的海面反射著陽光。

  儀錶板上方夾著地圖,他時不時看一眼,確認飛行過了哪片區域。

  巨大吵雜的引擎與風聲,幾乎要蓋過自己的呼吸。

  耳邊的無線電,接收著基地時而傳來的訊息,以及機隊裡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西倫里尼沒有加入聊天,他只想再多享受一些待在天上的時間。

  只有這清澈無垠的蔚藍,才能稍稍抹平心中的漣漪。


  抹去內心的憂愁。


  基地透過無線電忽然爆出警告,雷達上除了自己機隊,還有其他數量可觀的敵機接近。

  聲音吵雜,呼嘯的風帶來了子彈。

  只需一瞬,還未散開的機隊,就有一架被擊落。

  翻轉機身躲過子彈,加速脫離敵機的射程,在遠處迴旋、拉近距離,在敵機尚未完全轉向之前,將之擊落。


  他們,也是人。


  手中扣下的板機不停、操控戰機閃躲攻擊,與之前相比,手中的動作顯得冰冷。

  身體很冷靜地做這些事,腦袋紛亂地無法再思考更多的事。

  不能去想、不能去思考,若是只有一丁點的停頓,死亡的會是自己。


  他們,也死了。


  突襲的敵機一一被擊落,我方也損失了幾名優秀的飛行員。

  重新列隊於空中,準備返航。

  轉向之際,西倫里尼看見那些墜落大海的殘骸,燒起了大火。

  鮮豔的橘紅,在一片藍色之中是那樣地顯眼。

  那樣地危險。


  好多人,都死了。


  ✈


  火紅色的晚霞掛在半邊天,緩緩落下的夕陽,即將帶走所剩不多的溫暖。

  冰冷的風自樹間吹過,地上的落葉奔逃著。

  鮮豔的紅,為四周染上了色。

  黑髮青年抱著紙袋,拉高了外套領子,隻身站在落日餘暉中,影子被拉得好長。

  仰望著每天都在看的天空,艷紅的樣子好似那些燃燒的戰火。

  晚霞等等就消失了,可遍佈大地的戰火還要多久才能熄滅?


  不知道。


  好像沒有盡頭、好像沒有終點。

  日復一日地,執行著任務。

  執行著攻擊。


  一名女子身著低調而做工華麗的長裙,坐在公園裡的長椅上。

  她的帽子隨手放在一邊,亞麻灰中帶點藍的微捲長髮,在腦後簡單地編了個公主頭。

  夜幕漸漸爬上天頂,僅剩的晚霞帶著淺淺的粉橘,即將消逝。

  淺灰的眼抬起,望向逐漸出現點點星光的夜空。

  讀不清情緒,她煩躁地嘆了口氣。

  遠方樹梢沙沙作響,一陣強風自山間襲來,吹起了落葉、帶起了沙塵。

  她倉忙閉上眼,手臂擋在眼前,少了壓制的帽子被風帶走。

  她驚慌地回過頭,隨著動作髮絲幾乎覆蓋了視線,伸出的手並未抓住飛走的帽子。

  風聲消停、紛亂的髮落下,她眨了眨乾澀的眼。

  僅剩的餘暉中、落光樹葉的樹木後方,一名瘦高的黑髮青年站在路邊,遲疑地看著手上的白色帽子。

  被染紅的世界之中,她看見他抬起眼,是一雙藍眼、沒有被染上紅的湛藍眼瞳。


  就像被裝進玻璃裡的天空。


  那樣的清澈。


  ✈


  「嘿。」

  難得有點清閒、躺在草地上、聞著青草,享受冬日太陽的西倫里尼,風帶來了陌生的女聲,他疑惑地睜開了眼。

  她背著陽光與藍天,亞麻灰的捲髮綁在腦後,垂在一邊。

  微風之中,依稀記得她好像是上次帽子飛走的那位……印象中不是鎮上的居民,是來旅遊的大小姐嗎?

  不同於上次的長裙,這次她穿著颯爽的褲裝,外套隨意地披在身上。

  她眨了眨淺灰的眼瞳,笑著伸出了手──

  「我叫艾麗兒,你叫什麼名字啊?」

  那樣的笑容,就好像太陽般耀眼。

  有些呆愣,西倫里尼撐起身,不知所措地望向她──艾麗兒伸出的手。


  ✈


  「欸,西倫里嘉。」

  手上的布擦拭著碗盤,西倫里尼若有所思地喊了聲一旁洗碗的妹妹,「妳知道那個很像大小姐的艾麗兒嗎?」

  夜晚的風呼呼吹過,水龍頭流出的熱水溫暖了冰冷的手指。

  西倫里嘉頭也沒抬,繼續把洗好的碗塞到哥哥手裡,「我知道啊,她就是大小姐啊,剛搬來的。」

  「搬來?哪邊?」

  「你啊,山腳下的老爺爺你多久沒看到他了?明明走過去才十分鐘而已。」西倫里嘉扁扁嘴,學著老爺爺的語氣:「『小嘉啊……好久都沒看到你哥了啊……』他這麼說的。」頓了頓,她抹了把額頭後才繼續說,「老爺爺把地跟房子一起賣掉了,去大城市找他孫子了。」

  把最後的盤子遞給哥哥,西倫里嘉關上水,回身靠在了檯邊,「艾麗兒他們家把那裡買下來了,現在住在那邊。」

  哦……。山腳下的老爺爺啊,以前有空的時候還會幫他開曳引機、整理田地呢。


  究竟有多久沒去看他了呢?


  擦乾淨的盤子放回了櫥櫃裡,整齊地排好。

  「怎麼突然問起她?她找你麻煩了?」

  西倫里嘉坐到餐桌前,拿起吃剩的生菜啃著,眼前的哥哥抓抓後腦,看起來欲言又止。

  「也不算麻煩……她說她認識妳,問我是不是妳哥。」猶豫再三,西倫里尼決定挑不是那麼重要的事說。

  「對啊,我們年紀一樣,她剛搬來的時候我常去幫她、帶她認識鎮上,邁賈爾也很喜歡她哦。」西倫里嘉咬著清脆的菜葉,覺得事情有些好玩,「艾麗兒只有看起來像大小姐啦,相處過後人還蠻好的。」

  哦……是嘛。西倫里尼隨意地敷衍,放下抹布後就幽幽地飄去客廳,找邁賈爾玩了。

  「哦?」西倫里嘉瞥見哥哥微紅的耳朵,感覺有甚麼不得了的事情要發生了。


  哥哥的春天要來了嗎!


  ✈


  最近幾次回家,家裡都多了一個人。


  抱起飛奔而來的邁賈爾,西倫里尼手肘掛著紙袋,狐疑地掂了掂越來越大的侄子,「邁賈爾,你是不是又長大了?越來越重囉。」

  寒冷的冬天已過,溫和的春日悄然降臨,厚重的長袖慢慢地換成了稍薄的衣物。

  「我一直都這樣啊!」邁賈倫抱著舅舅,興奮地透過變高的視野,指了一旁的衣帽架,「舅舅你看,艾麗兒姐姐送我的帽子!」

  順著方向望去,那頂小巧、拼色的帽子掛在最高點。

  「那麼好哦,那你不要舅舅的禮物囉?」西倫里尼壞心地將紙袋放在衣帽架旁,趁著邁賈倫吶喊著我要的同時,快步跑進了客廳,坐進沙發裡,惡作劇地給侄子撓癢癢。

  「哈哈哈!艾麗兒姐姐!救我!」

  在邁賈爾崩潰又興奮的尖叫中,媽媽與綁著馬尾的艾麗兒自廚房探出頭,眼見只是兩人玩得太激動,媽媽無奈地笑著搖搖頭,便縮回廚房,繼續準備午餐,而艾麗兒則是擦擦手,在邁賈爾的求救聲之中小步走了過來。

  西倫里尼見狀,放開了箝制侄子的手,看他撲進了艾麗兒的懷裡,眉眼挑起,「邁賈爾真的很黏妳呢。」

  是啊。艾麗兒瞇眼笑著,將男孩抱起。

  「最喜歡艾麗兒姐姐了!」邁賈爾抱住艾麗兒,親密地蹭了蹭。

  齁哦。停好車的西倫里嘉自後門走進,就聽見了這句話,「哥哥,你的地位要不保了哦。」坐在餐桌前,西倫里嘉揶揄著。

  「那我以後就可以少買一點禮物了。」西倫里尼狀似輕鬆地擺擺手。

  「艾麗兒姐姐,我們一起看舅舅買給我的禮物!」被放到地上的邁賈爾,拉著艾麗兒的手,自衣帽架那將紙袋拿進客廳,隨後爬上了西倫里尼的腿,在上頭坐得穩穩的。

  西倫里尼輕笑,傾身抱住腿上的侄子,艾麗兒也在一旁落坐,將紙袋裡的紙盒拿了出來。

  微風吹拂,和睦蔓延。

  拼湊著玩具、談笑間的話語、相處自在的氛圍。


  就好像相處許久一樣自然。


  ✈


  每一位飛行員都有配備跳傘的裝備。

  那是最終的保命裝備。


  而每位飛行員心中,都有一條潛規則。

  ——不去射殺已經跳傘的飛行員。


  放過敵人,也放過自己。


  陰雨綿綿之中,機隊急速升空,目標是侵入領空的敵機。

  雨滴與狂風呼嘯,必須要比平常更專注,才能控制機身不被強風吹翻。

  用不了多久,就看見了入侵的敵機機隊。

  一眨眼,激烈的戰鬥就開始了。

  很多時候,西倫里尼都不知道是如何開始的,又是如何結束的。

  機槍發射的聲音震動耳膜,飛越的子彈落下,無人在意它們將落在何處。

  又有戰機墜落,那是我方的,還是敵方的?

  無法分清、已經無法辨識。

  只能讓自己存活,才能去思考。

  翻轉之中,一架我方的戰機帶著煙幕,自身旁墜落。

  西倫里尼看見雨滴撞在玻璃上,那名墜落的戰友迅速地打開了艙門,一躍而出。

  落下幾秒,傘面即將張開,而子彈先行抵達。

  貫穿、破裂、鮮血。


  ────!


  被子彈貫穿的傘面無法提供緩降,被子彈穿過的身軀四碎。

  撞在地面,模糊一片。

  就像綻放的花朵一般,鮮豔腥紅。


  無法自腦海中抹去。


  ✈


  滂沱大雨。

  強烈的雨勢讓所見一切都呈現灰色。

  樹葉被打落、雨滴撞擊在路面、撐傘疾走過的人們。

  就連鳥也躲進了屋簷下,躲避這場似是能帶走所有事物的大雨。

  衣物濕透,貼在身上。

  流下的雨水帶不走腦海中雜亂的情緒。

  冰涼的雨水沖不走手中的沉重。

  一次又一次,看著他們死去。

  每一次每一次,想著死的為甚麼不是我?

  為什麼我無法保護任何人?

  低垂的頭、溼透的髮,貼在臉頰上。

  可是不能這麼想。

  我必須活著。

  我不想讓我的家人傷心。

  天邊的雷打得轟隆作響,一閃而過的光閃亮了雲層。

  可是、為甚麼我活著。

  指甲陷進肉裡,痛得生疼。

  為什麼只有我活著?

  壓抑似是要衝破喉嚨,那般難受。

  看著,卻救不回。

  雨聲龐大,掩蓋了四周的聲音。

  死了就死了,生命是那麼卑微的嗎?

  國家的勝利,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失去的一兵一卒,只要找人替補就好了。


  ──我們,是棄子嗎?


  「西倫里尼!」

  熟悉的聲音,闖進了思緒裡。

  雨水落在傘面,近在咫尺而模糊。

  被抓住的手腕,傳來溫暖。

  抬起的眼眸,看見了那雙淺灰眼瞳。

  艾麗兒的聲音帶著擔憂,卻不容置疑。

  「西倫里尼!回家了!」


  ✈


  雨勢漸小。

  玻璃上的水珠慢慢滑落,吸收途中的雨滴,逐漸形成大水滴,一路滑到窗框匯集。

  西倫里嘉帶著邁賈爾開車出門了,小男孩吵著要吃隔壁鎮上的麵包。

  伯父伯母出去旅行了,晚一點才會回來。

  艾麗兒坐在餐桌前,單手撐著下巴,百般無聊地翻著木片飛機的型錄。

  微卷的長髮被綁成了馬尾,散落在背上。

  安靜、黯淡,微微的灰光自窗戶透進,頗有虛無飄渺的氣氛。

  樓上的水聲停了。

  艾麗兒也不當回事,想著他也不會下來吧,看起來心情不是很好。女子繼續翻著型錄,等待西倫里嘉回來。

  慢而輕的腳步,走下樓梯,被不大的雨勢覆蓋。

  身旁的椅子忽地被拉開,艾麗兒抖了一下偏頭望去,那人穿著寬鬆的衣褲、黑髮低落水滴,他垂著眉眼,坐了下來。

  他的脖頸之間,掛著珠鍊,不用想也知道底下垂著的是軍牌。

  兩人間無話,只剩下外頭滴滴答答的小雨。

  翻著型錄,艾麗兒一點資訊也沒看進腦袋裡。她不知道他怎麼了,想問也無從問起──哥哥幾乎不說自己的事──她記得西倫里嘉這麼說過。

  那應該就是工作上的問題了吧。

  想著,艾麗兒將型錄推到了西倫里尼面前,確認後者的視線落在目錄上後,指了指上方的各式小飛機,「你駕駛的戰機,有做成小模型嗎?」

  不過,跟哥哥聊飛機或天空相關的話,哥哥可以講很久喔。──西倫里嘉那時也這麼說。

  湛藍色的眼眸眨了眨,他傾身向前,手指壓上紙張,垂眸掃過型錄上的各式小飛機。

  「沒有。」

  在翻完一本型錄後,西倫里尼簡單地答道。

  哦。艾麗兒拉過型錄,偏頭繼續問到:「那你是開的是哪一種呢?」望著他的側臉,瀏海幾乎要蓋住了他好看的眼睛。

  「……」張了張嘴,她看見西倫里尼似是想講些甚麼,卻又閉上了嘴,欲言又止。

  這可能牽扯到工作──艾麗兒覺得這個話題要繼續下去的話,有些渺茫,正想要換個話題,身旁的青年逕自站了起來,離開了餐桌走上二樓。

  開場徹底失敗的艾麗兒為自己嘆了口氣,趴在桌上數落著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啊,真是的。

  滴答、滴答,細小的雨滴落著。

  閉上眼,此處安靜得猶如被隔絕的空間,聲音朦朧而遙遠。

  腳步聲,由遠而近,直至身旁落坐。

  「嗯?」艾麗兒抬起頭,看見再次回來的西倫里尼手中捧著一本書,他垂下的眼眸專注在翻過頁面的書上。

  翻書的手停下,他將厚重的書輕放在桌上,推至艾麗兒面前。

  充滿許多密密麻麻文字與圖解的戰鬥機躍然紙上,一旁還有許多鉛筆寫過的算式與塗鴉。

  「這一個型號。」白皙、骨節分明的手指在紙上點了點,西倫里尼傾身向前,慢慢地翻起了書,「雖然是這個型號,但過於老舊了,現在真正在服役的是基於這個型號,改良過後的新型號。」

  每一頁,介紹著戰機的每一個部位、用料、引擎、火力,等等等等,密密麻麻、多如牛毛,卻也精細至極。

  聽著西倫里尼平靜地介紹,雖然聽不懂,但很難得。

  很難得聽見他這麼認真、這麼多話地講述一件事。

  他說這些算式是以前爸爸在工作時,一邊教他怎樣去計算機翼攻角與相對氣流之間的關係。

  他說客廳牆上那些手做的模型,都是以前自己看著書做出來的。

  他說會去當空軍,有一部分是因為喜歡天空。

  「我喜歡在天空裡的感覺。」


  他低垂著眉眼,說著喜歡的事。

  眼裡卻沒有精彩。


  ✈


  「啊?艾麗兒妳要回家啦?」

  媽媽聽見艾麗兒說了句不早了,要回家之後,立刻從客廳裡跑出來,拉住正在穿外套的艾麗兒,「外面冷,在這裡住一晚再回去吧?」

  妳要走啦?西倫里嘉跑了出來,靠在鞋櫃上,「我還以為妳要再多待一下呢。」

  爸爸自二樓探出頭,有些擔心地開口:「走夜路很危險的耶,妳確定不留下來嗎?」

  西倫里尼抱著睡著的邁賈爾,站在妹妹旁。

  雨停了,風卻依然吹著,春天了,夜風依然帶著些許的冷。

  「沒事啦,走回去十分鐘而已。」艾麗兒扣好了外套,望向了走到玄關的大家。

  「艾麗兒姐姐不要走嘛,留下來嘛。」原本已經睡著的邁賈爾,聽見艾麗兒要回去後,便揉著眼睛,睡眼惺忪又口齒不清。

  「艾麗兒要回去了,說掰掰。」拍拍侄子白嫩的臉頰,西倫里尼將男孩往上托,讓邁賈爾抬起頭,口齒不清地說掰掰。

  逐一向大家揮了揮手,艾麗兒轉身打開門時,伯父突然喊出聲。

  「西倫里尼!送人家回家啊站在那邊!難道你要讓艾麗兒一個人走夜路嗎?」

  啊?莫名被點名的西倫里尼愣住了,想著爸爸說的也有道裡,正想應下來,一旁的妹妹立刻把邁賈爾抱走,連媽媽也迅速地把外套遞來。

  「啊甚麼啊,大晚上的不送女性回家算什麼紳士啊。」西倫里嘉轉過身,耳語地小聲罵道。

  「快,外面冷,穿上外套。」媽媽快速地將兒子塞進外套裡,隨後直接將人隨著艾麗兒推出門。

  愣在門口,西倫里尼不知道為什麼大家的動作突然那麼快速,送人回家就送回家啊,有要那麼急嗎?

  像是被清洗過後的夜空,清澈得能看清星星閃耀。

  「哈哈。」艾麗兒掩嘴輕笑,舒展開的眉頭、彎起的眼睛充滿笑意,「你們家真的很歡樂呢。」

  冷風徐徐,吹過草叢、越過樹梢,拂過並肩而行的人影。

  星光點點,無雲的夜空看見月牙掛在之上,輕淺地照亮前行的路。

  一路無話,西倫里尼緩緩踏著步伐,配合著艾麗兒的腳步。


  ──哥哥,和你走路很累欸!也不想想我們沒有你高!西倫里嘉帶著邁賈爾,拉著爸媽,走在後面大喊。


  「你們家一直都這樣嗎?」艾麗兒在微風之中開口,髮絲順風而飄,腳下踢著石頭,「這麼熱鬧。」

  雙手插在口袋裡,西倫里尼偏頭想了想,自己家這樣算熱鬧嗎?

  「算吵鬧吧?」

  「可是氣氛很好啊。」艾麗兒輕笑,望向月亮的眼眸平淡,「比我家的氣氛好多了。」

  是嘛。西倫里尼喃喃念著,在眼角餘光中,看見艾麗兒雙手也插在口袋裡,一步一步地緩慢前行,雙眼直視著前方。

  清晰、毫無猶豫的雙眼。

  「那可以多來我家玩啊,我不常在家,家裡能多個人他們應該也很開心。」西倫里尼下意識地說道,他歪頭想了想家人的態度,無一不是喜愛多過於厭煩,「邁賈爾挺喜歡妳的,我妹也是,我爸媽看起來也蠻喜歡妳的──」

  「那你呢?」

  欸?思緒在那一瞬間被打斷,西倫里尼愣得停下腳步,望向也在前方停下的艾麗兒。

  她帶著淺笑,回過頭,淺灰的眼瞳望過來,清晰地好似能洞察所有。

  風吹起了她的捲髮,亞麻灰中帶著藍的髮絲隨風而飄。

  「開玩笑的啦。」下一瞬,艾麗兒接下了話,繼續往前走。

  「我也很喜歡你們家,我會多去玩的。」

  輕笑中帶著放鬆,風的尾巴帶走了飄盪的話語。


  ✈


  一次又一次,撕裂了人的生命。

  投下的彈藥,沒有一次不帶走無數個生命。

  戰火依然連天,黑煙依然遮蔽寬廣的天與陽。

  墜落的戰機,被烈火吞噬。

  由地面發射的砲彈,擊落了許多戰友。

  有年輕的、有年長的。

  無一不是記憶中的臉龐。

  他們墜落前的恐慌,歷歷在目。


  什麼時候才是盡頭?

  飛越過戰區、躲過了追擊。

  迷茫的藍瞳閉上,卻無法拋去那些臉龐。

  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嘶吼著,引擎的轟鳴蓋過一切。

  什麼時候才能解脫?

  明明航行於藍天之中,為何再也不能抹平心中的疙瘩?

  什麼時候才會解脫?

  明明嚮往著飛翔,卻不想再體會,只有自己活下來的事實。


  ✈


  『啊?你要休長假?』

  西倫里嘉吃驚的聲音自話筒傳來,她不禁懷疑哥哥是不是吃錯藥。

  「我不能休假?」西倫里尼反問著,語氣平淡。

  湛藍的眼瞳中毫無生氣,慘白的燈光自上頭照下,再瀏海下投射了一層厚重的陰影。

  「下個月我休一個月,嗯,就這樣。」

  簡短地講完、不管西倫里嘉還想追問些甚麼,西倫里尼都選擇了直接掛上電話。

  沉重地嘆出氣,冰涼的手指揉了揉太陽穴。

  他靠在轉盤電話邊,面無表情。


  ✈


  西倫里尼,你的狀態似乎很不好。

  他們依然居高臨下、依然抬著頭打量著下方的人。

  戰場瞬息萬變,若你無法承受,死亡將在下次來臨。

  回去休息吧,難得的飛官。

  他們笑著,卻不寒而慄。

  我們需要你,西倫里尼,你的技術、你的經驗。

  你是極少數飛行了九年之久、戰績輝煌,尚還存活的飛官。

  疲憊地闔上眼,他不想再看見他們噁心的面容。


  你們需要的不是我。


  你們想要的,是能夠勝利的棋子。


  在我活下來之前,都只是棄子。


  ✈


  商店內播放著輕鬆愉快的樂曲。

  溫暖的燈光照耀著四周,愉悅的人們隨處走走,給所想之人挑選禮物。

  瘦高的黑髮青年腳邊放著行囊,他看了眼手錶,距離火車出發的時間還有點餘裕,還來得及為家人挑些禮物。

  走走停停於店內,湛藍雙眸掃過琳瑯滿目的商品。

  邁賈爾很喜歡的小飛機好像有出新的型號……

  蹲了下來,大衣下擺在地面重疊,西倫里尼在玩具架前,專注地挑選起了新出的玩具。

  猶豫再三,還是把新出的型號全部拿在手上——反正邁賈爾不玩的話,自己也喜歡這些小東西。

  給媽媽挑了堇紫色的絲巾,印象中一直在使用的那條,好像已經褪色了。

  給爸爸選了新出版的機型解析,裡頭有許多近十年的戰機資訊——自己無聊也能看看,裡頭好像有蠻多新資訊的。

  西倫里嘉……想了想,西倫里尼為妹妹挑了一對耳飾,自從她離婚後,掛著的耳環還是結婚以前買的。

  還有嗎……感覺好像還少了什麼,青年提著一大堆挑選的禮物,站在店內角落,摸著下巴。

  「……唔。」還有艾麗兒。

  可是,艾麗兒喜歡什麼?她會想要禮物嗎?

  「……」

  不如說,我應該帶禮物給她嗎?

  不是一家人,送禮物好像很奇怪?

  可是大家都有,她沒有的話會難過嗎?

  眼睛隨意地掃過店面,一架放滿明信片的架子吸引了青年的注意力。


  那是各種美麗而湛藍天空的明信片。


  ✈


  「哇唔!」

  夕陽染紅了天際,和煦的微風拂過海邊小鎮,吹過了田野。

  剛打開家門,尚在準備的晚餐已經飄出香氣,西倫里尼提著大包小包,迎面接住了興奮跑來的侄子。

  邁賈爾抱住舅舅的脖子,開心地打量這次多了好幾袋的紙袋,「舅舅!每個人都有禮物嗎!」淺藍的眼睛閃亮亮。

  「有喔,你的最多。」笑著把人放下,只見邁賈爾興奮地拉開每一個紙袋,只想找到屬於自己的禮物,「好了好了,你的是這個。」西倫里尼自紙袋堆中抽出一個,將最大的紙袋交給了邁賈爾。

  「哈哈!我的好大!」矮小的男孩開心地拖著紙袋,邊喊邊跑進了客廳,「艾麗兒姐姐!我們一起拆!」

  「爸,這是你的。」西倫里尼聽見後方的關門聲,是停好車順便澆花的父親走進玄關,便將包裝得低調而沉穩的禮物遞到父親手上,「有時間可以慢慢看。」

  哦哦哦。爸爸挑起眉,左右翻覆那沉重的禮物,隨後掂了掂,一下就猜出了裡頭的東西,「是那本最新出的機型解析吧?我看它看很久了哦,不過都想說還有以前的書,應該是沒那麼需要吧。」

  嘴角揚起開心的弧度,爸爸邊拆邊走入客廳,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脫下外套,西倫里尼將一起帶回來的零食放在矮桌上,兩手拎著簡單的禮物走向廚房。

  晚餐香味撲鼻,似乎再稍微等一下,就有豐盛的料理可以享受了。

  「媽,等一下再弄啦。」拉住媽媽想把人趕出廚房的手,西倫里尼將包裝著絲巾的盒子放到母親手上,指了指禮物,「妳先看看,喜不喜歡。」

  「哥哥,我的呢?」西倫里嘉自一旁湊上來,不滿地雙手抱胸,嫌棄地掃了眼哥哥手上剩下的超小禮物,「不會就這個吧?你就給我一顆糖果啊?」

  「那妳不要啊,就算是糖果,也是好吃的糖果啊。」西倫里尼作勢要將『糖果』丟掉,誰知妹妹迅雷不及掩耳地搶過禮物,邊跑邊粗暴地拆開包裝。

  啊!是耳環!驚聲尖叫的西倫里嘉煞停腳步,立刻掉頭衝進了廁所裡。

  哥哥你就居然給我耳環!天要下紅雨了嗎!

  「不要就還我。」笑罵著,西倫里尼回到客廳,找了個椅子坐下,整理剩下的紙袋。

  爸爸找出了眼鏡,愛不釋手地翻閱書籍;媽媽百看不厭地欣賞那條堇紫色的絲巾,捨不得地又折好收回盒子裡;邁賈爾穿上了新衣服,坐在艾麗兒旁邊,開心地拆禮物;妹妹從廁所走了出來,長髮全部綁了起來,露出了兩耳上的新耳環。

  「不錯嘛,哥哥你的眼光還行啊。」西倫里嘉滿意地撥頭髮,耳環的墜子晃啊晃,她傾身靠在了沙發椅背上,揶揄地望向一旁的哥哥,「所以,艾麗兒的禮物呢?」

  話語一出,所有人的視線匯集到西倫里尼身上,頓時成為焦點的西倫里尼語無倫次,染紅的耳尖顯得更加不知所措。

  「對啊,舅舅說每個人都有禮物,艾麗兒姐姐沒有嗎?」邁賈爾跳下椅子,跑了過來,小手搭在舅舅的膝蓋上。

  「有是有……」尷尬地抓了抓臉,西倫里尼躊躇了半天,才從那疊紙袋裡拿出一封牛皮信封,支支吾吾,「因為我也不知道艾麗兒喜會歡什麼……所以……」所以挑了一張明信片。

  牛皮信封內,是一張清澈透亮的湛藍天空,上方還有小小的戰機黑影。

  與青年眼曈一樣,一樣地美麗。艾麗兒坐在原地,看見了那張稀有而鮮豔的彩色明信片,與慌張的青年,輕輕地笑了。

  原本是想等晚一點再給艾麗兒的,現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一堆人看著,顯得這張明信片更沒有誠意。

  西倫里嘉皺眉,搶下了那張明信片,翻過背面後發現還是空白一片,便忍不住嘆了口氣。

  「你好歹也署名給誰吧?一片空白你好意思?」完全不給哥哥辯駁的機會,西倫里嘉繼續數落:「西倫里尼你也寫點東西吧,不然這張明信片一點意義也沒有啊。」

  找來筆,西倫里嘉趴在桌子上,率先寫下了話語,在兒子吵著也要寫的聲音之中,抓著邁賈爾的小手,歪歪斜斜地寫下了『最喜歡艾麗兒姐姐!』

  接著,明信片轉了一輪,爸爸寫過後換媽媽寫,最後回到了西倫里尼手上。

  「好了,大家都寫好了,你最後一個,這樣就沒人看到你寫什麼了。」

  捏著明信片,腦海一片空白的西倫里尼完全想不到該寫些什麼。

  直到媽媽與妹妹回到了廚房、爸爸牽著侄子去外頭玩小飛機,艾麗兒毫不在意地吃起餅乾,西倫里尼才握著筆,猶豫不決地下筆,工整的筆跡在紙上留下痕跡。

  可寫是寫完了,跟其他人比,自己寫的東西完全可以再被西倫里嘉罵一回,但自己真的不知道該寫些什麼了。

  望向窗外即將落下的夕陽、開啟了燈光的院子、家人們的笑鬧聲,洋溢著幸福。

  手中捏著明信片,西倫里尼躊躇不前,直到邁賈爾在外頭呼喊艾麗兒姐姐、直到艾麗兒起身,回應著呼喚走過身邊,他才慌張地開口。

  「艾麗兒!等、等等!」

  匆匆忙忙地站起,眼前的女子停下,淺灰的眼直望著耳尖通紅的青年。

  「這個……希望妳會喜歡……」語氣漸漸微弱,遞出明信片的手好像在顫抖。

  雖然不過幾秒,西倫里尼卻覺得懸在空中的手停了好幾分鐘。

  纖細的手指接下了那張湛藍天空明信片,他看見她將之翻到背面,掃過了家人與自己留下的話語後,笑了出來。

  「謝謝你,西倫里尼。」艾麗兒的嘴角揚起了開心的弧度,整齊的白牙露出,她眼睛閃爍著光彩,眼尾翹起,髮尾搭在肩膀,客廳上方不怎麼樣的燈,在她身上鍍出一層光暈,他聽見她說:

  「我很喜歡,這片天空很漂亮,跟你的眼睛一樣。」


  ✈


  『前途光明!祝妳成功!』

  『最喜歡艾麗兒姐姐!』

  『有時間就多休息,祝心想事成。』

  『有空多來,我們都很喜歡妳。』

  『謝謝妳。』


  手中的明信片,充滿了這家人的親切。


留言

熱門文章